1998年6月12~27日,受暴雨影响,鄱阳湖水系暴发洪水。
阿楚正上初中,班里男生们那会儿每天都在谈论世界杯,随时可以青筋暴起,血脉贲张,就好像这个什么杯跟他们每个人都有着不可为外人道的关系。
下课铃响,这种秘密关系立刻把他们变成一屋子蚂蚱,各色人名术语海阔天空地飞。
作为一个无辜的女同学,坐着不动也会被那些名字缠绕,去交个作业也会被那些半天飞的术语击中。阿楚觉得,男生真是大脑没发育完善的生物。
上课铃响了,同桌还趴在桌上刻罗纳尔多,一笔一划很是用情。
班主任却走了过来,那猫一样轻盈敏捷的步伐张扬着她为人师的老道沉稳,一把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拎了起来,“什么这个尔多那个尔多,我看你是不想要耳朵!”
二十年后,阿楚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向右手边望去,她看见他的脸低下来,红红的。他站着什么都没有说。
结束了那一串行云流水般令人激赏的动作后,班主任横眉冷对地一手叉腰一手指点着全班男生说了一大段义正词严从书里来的话。
那些字都方方正正有棱有角,砸在每个男生的背上,每个男生都低着头看着课桌,颓唐又卑微。
课桌的木质纹路也许被他们的目光看出了千百朵蜿蜒的花,凋谢又盛放了几个春秋。
教室里好静,源源不断的话好像掉进了一个安静的漩涡,被搅成了一锅咕噜咕噜煮粥的声音。
阿楚只在想,那只耳朵一定比他的脸还红。
7月2日,长江上游出现第一次洪峰。17时宜昌洪峰流量53500立方米/秒。
阿楚不踢球,体育烂的简直是渣,上体育课时总是低着头,希望自己变成透明的空气。阿楚每天认真学习,举手姿势标准,参加各种竞赛,是头顶“学霸”光环的老师宠儿。
但从那天,她每天半夜都雷打不动定着闹钟挣扎着起床。
悄摸着在黑暗中打开电视机,声音放的小小的,被解说员的一惊一乍吓醒了才知道自己其实只是换了个地方昏睡。
开头总是漫长的沉闷,就像另一个平行宇宙,她不懂欢呼的意思,嘘声的意思,愤怒的意思。后来渐渐也有意思起来。
“什么是越位?”阿楚顶着黑眼圈认真地发问。同桌的身体向后一弹好像被抽了一下,回味过来后,阿楚看到他从眼角到头发丝儿都开始得意起来,不知从哪里学的一甩头,把课本翻个个就开始画起来了,唉,你这,那我可得好好跟你讲讲啊……
阿楚觉得挺好笑。
2018年的决赛打完了,法国赢了,克罗地亚输了,其实也没有输家。那奔来跑去的,谁不是身价千万呢。
骂他们、怨他们、怜他们、爱他们,就好像我们有主宰世界的权利一样。
阿楚推了推老公,“哎哟,快去睡啦!一点了!明天还要上班的。”
他的身体却没回答,就像长在沙发里一样。
“世界杯四年一次,你说我们能看多少次?”过了会,他问。
阿楚晓得其实这不是个问句,她于是独自站起身来,把吃剩的食物扔了,桌子擦了,留他在客厅里,留他面对闪烁的屏幕和欢呼的声浪,一个人去睡了。
是啊,用同一个杯子,一口饮下四年的酒,会哭、会笑、会沉默、会怎么样都是有道理的了。
想与你共饮,致敬岁月,可惜再爱,饮的也不会是同一杯酒了。
怎么,你还在问阿楚和同桌的故事?
这就是全部了。误会了,不是生活里所有让人记住的都是故事,不是一切有感情的都有开始结束。
更不是一切感情都是爱情。
世界杯,她并不是为同桌看的,也不是为任何疯疯傻傻的男同学看的。
她只为了自己,为了刻板日子里的一点弧线,深夜里的一粒火焰,饭菜外的一口酒。
趁着所有人都在游戏中癫狂,轻抿一口这不属于自己的味道。
譬如你我,细若微尘,却尚能,举杯共祝,世界安康。
1998年8月7日13时50分,长江九江大堤发生决口,决口位于九江市城区长江大堤上游段4号-5号闸口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