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浩明评点曾国藩家书之致诸弟(2)【1040】2024-9-7(2)
评点:水勇逃逸将官冒功
这封信给我们描绘了一幅早期湘军的真实图画。早在靖港败仗之前,湘军水师便已逃逸成风;他们将船上的钱米帆布等物资盗走,然后弃船上岸。即便是打了胜仗的水勇,也在分账之后,离开军营远走高飞。而那些水勇的姓名,又大都是捏造的,显然是从军报名时就假冒起歪念头,一旦走了,再也找不到。
东西到了手,便脱下军装逃之夭夭。勇丁投军的目的,在这里给一览无余地暴露了。尽管曾氏口口声声地称他的湘军是捍卫名教的仁义忠信之师,但旗下的大部分勇丁却只是为了“吃粮”发财而已。他们将不光彩的偷窃变为堂堂皇皇的抢夺--将敌方手中的财富拿来归于己有。
至于将官,将小胜夸为大胜,将败仗说成胜仗,甚至杀良邀功,也是很普遍的现象,王錱(王璞山)不过是其中一例罢了。王錱一直与曾氏格格不入。其原因是王錱志大才高,不愿居人下,要自立一个山头,正如曾氏年谱中所说的:“王錱所招湘勇在长沙者,不用公(笔者唐浩明先生注:即曾氏)所定营制,有自树一帜之意。”曾氏很不满王錱,故在信中特地点了他的名。
王錱会打仗,他想自立一个山头,其心情也不是不可理解。但对作为湖南团练大臣的曾氏来说,要求全体湘军服从他一人,也是自有道理的。一山不容二虎,所以没多久,王錱便率部离开湖南自谋出路了。
逃跑的勇丁无法追究,冒功邀赏的将官得到巡抚、提督的支持,打败仗的知府不加处罚依旧官居原职,主持正义而得不到湖南官场的认同,曾氏心情之烦恼抑郁可想而知。但曾氏既是临时办事的客员(无管辖地方的权力),又屡打败仗(无统领军队的威望),面对着这种局面,他无力改变,只有“呕气”而已。
曾氏毕竟不是弱者。不能管辖地方,但可以管辖湘军,而湘军的惟一出路只在打胜仗,打胜仗的基础又在湘军自身。
靖港之役后,曾氏下决心整顿湘军。他在给朝廷的奏折中写道:“臣现将水陆各军严汰另募,重整规模。一候料理完毕,即星夜遄征,誓灭此贼,以雪挫败之耻,赎迟延之罪。”
曾氏将在战斗中表现恶劣的军营全部裁撤,重修募集。他吸取教训,一不收溃逃返回的勇丁,二不收从绿营走出的老兵油子,三不收游手好闲的无赖流氓,而是看重招收老实朴拙的种田人。他要求各营营官要验看投军者的手掌,凡手上长满老茧的便是长期务农的人,可以留下;凡举止油滑目光游移者,多半为江湖的老手,决不能收。
对于营、哨各级将官,曾氏主张多从士人中选拔。因为士人好比是在山至泉水,未受社会污染,“血性”保存较多,饱读诗书,懂得捍卫名教的重要性,对“礼义廉耻”看的较重。因为曾氏的提倡,一时间书生带兵成为风气。后来,由于湘军的成功,这种风气遂弥漫全国。他大为增强了读书人从军的自信心,也使国人一扫“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的陈旧观念。其后一批批知识分子崛起于政坛军界,正是此风的延续。当然,在湘军的发现的湖南,此风尤为炽烈,湖南知识分子对改变中国命运所作的贡献,更为举世公认。
什么样的士人可以做营、哨官呢。曾氏认为:“带勇之人,第一要才堪治民,第二要不怕死,第三要不急名利,第四要耐受辛苦。”对于“才”,曾氏又特别剔出为将之才的主要几点来:“一曰知人善任,二曰善视敌情,三曰临阵胆识,四曰营务整齐。”
除开这些外,曾选将官还有一个较为独特的标准:看说话多寡。
曾氏不喜欢言辞过多、夸夸其谈的人。凡言辞过于擅长者,曾氏都不寄大任于他;对那些言语木讷而有实际办事能力的人,则很相信。曾氏的此种择将标准,是有其道理的:仗不是说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说得再好也无济于事,战场上输赢之际才见高低。何况,华辞巧言,往往易于干扰、误导统帅的决策,能言者又常常自视甚高,听不进下属的建言。这些,都可把原本能做好的事情办坏办砸。比起木讷者而言,只有“不好”而没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