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紫气东升

已觉东风到穷巷，一畦春雨野蔬香。

今日是立春后的第二个节气——雨水。

虽为雨水节气，然而天气十分晴朗，也更加的温暖，尤其是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柔柔地洒向我的书桌前，形成了斑驳的光影。

我的书桌上有一盆去年大年三十和大宝晨跑时在洪皓森林公园时，发现在美人梅的树墩处新生长出一些青色的旁逸斜出的枝条，上面一串串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儿，我觉得很美，于是就拔下的几枝插进了透明的玻璃瓶中。随着气温的回升，曾经的花骨朵儿竞相开放，每一朵都绽放，夹带着梅花所特有的清香。春风习习，疏影横斜，我的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样充满诗情画意的诗句。在这样的光影当中，我感受到了文艺以及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尽管现在不是黄昏，是午后，柔柔的风，暖暖的阳，无形中给了我一份美好的视觉与嗅觉的体验。

在这样恬静的午后，我随手拿出叶嘉莹先生的《说初盛唐诗》，在这样美好的午后读一读，我觉得十分的温馨惬意，让我感觉到一种由来已久的幸福。我想这就是幸福时光吧。

今天我读到的是叶嘉莹先生赏析陈子昂《感遇诗三十八首》之二：

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

幽独空林色，朱蕤冒紫茎。

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

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

“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兰花与杜若，它们在春夏之间生长的多么茂盛。兰花、杜若，两者都属于香草，是芬芳美好的植物。而用香草来代表美好的生命、才能和理想，早在楚辞中就已经出现。屈原在《离骚》中说：“余既滋兰之久其兮，又树蕙之百亩。”在《湘夫人》中，他又说：“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诸如此类，在《楚辞》里面常可以见到。而且这些美人香草往往是用来比喻品德美好的君子。“兰若生春夏”，兰花与杜若这两种香草生长在春夏之间，春天是生命萌发的季节，那兰若在春天发芽长叶，到夏天就长得很茂盛。所以“芊蔚”指草木茂盛，“青青”两字通“菁菁”也指草木茂盛的样子。

“幽独空林色”，空林是说空寂的山林，山林中有兰花，有杜若，怎么能算是空呢？既然说是林，自然就有一大片树，有一片树就会有草木鸟兽，当然不空。所谓“空者，无人之谓也”，没有人来往的山林，是寂寞的山林，所以是“空林”。“空林”有一种境界，有一种情趣。它是幽独的。那何谓幽独？谢灵运说：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王维说：“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幽”就是幽静，“独”就是孤独。空林之中，久无人到，自然是幽静的。兰若生长其中，无人欣赏，当然是孤独的。“幽独空林色”是说兰若在空寂的山林之中，幽静而且孤独，其这种幽静与孤独，就形成了兰若的一种品质，一种风姿。陶渊明曾说：“托身已得所，千载不相违。”（《饮酒》）安心自处，看上去和悦而且安详。可是很多人都做不到这一点，因为他们没有找到自己安身立命的所在，不知道究竟自己在哪里。

中国的古人常说：“兰生空谷，不为无人而不芳”。尽管身在无人的空谷中，没有人欣赏它，可它依旧是美丽而芬芳的，它有一种安于寂寞，不求人知的境界和情趣。如果有人欣赏，那当然好；如果没有人欣赏，它也不会因此而自爆自弃。不过话又说回来，对于一个美好的生命而言，毕竟有人欣赏才不至于辜负它的一生。

“朱蕤冒紫茎”，“朱”是红色，“蕤”本指草木花叶茂盛而且下垂的样子。这里指盛开的花朵。“冒”是长出来，从紫色的花茎上长出来。凡是很鲜嫩的草木，它的梗上常常在绿色中透着一点点暗紫的颜色。这两句意思是兰若在春夏之间长得很茂盛，它的红色的花朵是从那绿色透紫的花茎上长出来。从第一句“兰若生春夏”到“朱蕤冒紫茎”都是在讲花的美好。

“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这两句就有了一个突然的转折。叶佳莹先生说一首诗之所以好，关键的一点就是能够传达出一种感发的生命，而且能够使读者也受到相应的感动。她称赞陈子昂这首诗之所以好，不是因为他有比兴和寄托，更重要的是他在复古之中传达出一种感发。诗歌是艺术，是一种美文的创作。陈子昂提倡“汉魏风骨”，反对初唐近体诗雕章琢句的作风。“兰若生春夏”单挑出来，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很普通。可它的好处就在于整个情辞进行的好，前四句一句接一句，都是在写草木的品质如何如何美好。真正传达出感发力量的是后面的一个转折“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前面给人一种美好的形象，忽然间一个打击，正如屈原在《离骚》中所说：“日月忽其不掩息，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积时成日，积日成月，慢慢地，一天天过去了。在早晨太阳刚出来的时候，你也许会觉得这一天还很长，那太阳似乎移动的很慢，可是就在这慢慢的移动之间，这一天就过去了，而且永远都不会回来。“迟迟白日晚”只是说一天的消逝，而“袅袅秋风生”则是说一年之将终。前面说兰若生在春夏之间，当春天夏天都过去，那袅袅秋风吹起来，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人生转眼便到了迟暮之年。这两句在形式上是排比，不仅是由一天到一年，而且接连两个都是消逝，加起来感发的力量就非常的强大。

叶嘉莹先生夸赞陈子昂在诗中用了《诗经》《楚辞》中的传统，他的诗也确实体现了初唐诗歌的一些风气，他把古诗的一些特色与唐诗的一些特色，古人的寄托与他自己的生平结合的非常好。

“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这两句写的真是悲哀。“岁华”一年的芳华，整整一年有多少美丽的花？从春天最早的迎春开到最后的荼靡，一共有二十四番花信，然后是夏天的荷花，秋天的菊花，一年之中不断有花朵开放，可是等到冬天，不管你是兰花，不管你是杜若，就算你是再美的花，也尽摇落，都完全零落。屈原在《离骚》中曾说：“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我辛辛苦苦种了这些花草，可是结果怎么样？最后都枯死，都烂死。后面他又说：“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就算我种的九畹兰、百亩蕙都枯死、灭绝了，但我的悲哀还不是这些，而是所有的花草都死了。为什么人间竟不能让一朵花开放？为什么所有美丽的花草都被风霜摧残而死呢？这是屈原的悲哀。到了盛唐的杜甫，他写了：“雨中百草秋烂死，阶下决明颜色鲜。”他说各种花草都在秋雨中烂死，只有台阶下的一颗决明依然开得很美丽，可是它真的能够活下去吗？“凉风萧萧吹汝急，恐汝后时难独立”，虽然现在开得还很好，但风雨没有停止，那萧萧下的凉风吹到你的身上，吹得很好猛烈，所以我担心你是否能够再支撑下去，你还能支撑多久？恐怕过不了几天，你再也不能独自开放，于是跟别的花草一样烂死。最后他说：“堂上书生空白首，临风三嗅馨香泣。”这真是神来之笔，本来是写草木的凋零，却忽然间笔锋一转，说，我很同情你，我希望能够把你留下来，可我一个读书人，白白过了半辈子，现在头发都白了，我甚至连自己都不能保全，又有什么办法挽救你的生命的凋零呢？所以，当凉风把你的花香吹过来的时候，我闻到你那么多的清香，想到如此美好的生命却没有办法保全，眼看你零落却没有办法挽救，我不由得流下泪来。中国的诗真是很奇妙，从楚辞中的屈原的感慨，到陈子昂的感慨，再到杜甫的感慨，他们所传达的都是因为美好生命的忧伤而引起的生命共感。

陈子昂的“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使人的心里有了一种警觉，在日月的推移下，在秋风的吹动下，所有的兰花与杜若都凋零了，你开的时候不是很芬芳吗？那芬芳不是你的品质与心意吗？你有这么芬芳美好的心意和品质，你也很珍惜它，也想在这一生一世中好好的完成自我，可结果却都在袅袅秋风的摧残下完全零落。你的“芳意”——由本质到理想所结合起来的那种美好的情意，是“竟何成？”。你一生到底都完成了些什么？生长在一个空寂的没有人的山林之中，你美好的资质得到过人的欣赏没有，你发生过什么作用没有？你白白地开，又白白地谢。所以人的一生没有遇到这样的机会，所以就“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一个人不管做什么事情，要能够把你自己最好的品质和能力表现出来，完成些什么，这才是最好的。可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机会。

整首诗，通过描绘“兰若在春夏”时期的生长景象，表达了诗人对自己怀才不遇和理想无法实现的深深感慨。诗中，兰若被赋予了诗人的象征意义，它不仅美丽且香气浓郁，如同诗人在社会中的出众才华，但也同样面临着季节变换带来的生命终结。这反映了诗人对自身才能的珍视以及对于时间流逝和人生无常的无奈感叹。同时，诗中也流露出一种对国家和政治事务的关心，以及对个人抱负难以实现的不甘心。整体而言，这首诗既是对自然现象的咏唱，也是诗人内心世界的写照。这首诗毫无疑问的表现了一种不遇的悲哀。

同时代，初唐大宰相张九龄也写了一组《感遇》诗，其中有一首类似于陈子昂的《感遇》，但又完全不同。他在那首《感遇》诗中这样写道：

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同样写兰、不同有桂，不管是兰叶的葳蕤，还是桂花的皎洁，都是美好的欣欣向荣的生命力。他认为“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则道出人生的成败不在于他人。

我想，人生遇与不遇，都请珍惜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