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力挽狂澜
狄仁杰一直沉默，冰一般的沉默。两位少卿和李元芳在一侧很担忧，他们从未见过上司这样地彷徨无助，仿佛正在与恶龙搏斗般艰难。
李元芳手心出汗，他明白，狄仁杰正在费劲全力地寻找一线生机。此时，一个大内侍卫突然闯进来，喊道：“狄大人在哪里？”
众人急转过头，不知是什么情况。狄仁杰愣了一会才回过神。
“我在这里。”
大内侍卫走上前，取出一封信，在狄仁杰耳边轻声道：“狄大人，这是陛下密旨。”
狄仁杰双眼放大，迅速把信取出，信的内容如下：
狄爱卿，朕已决定，令御史大夫娄师德接任宰相，明日巡游后将和众臣商榷此事。以卿之才，足以任宰相之重任，然卿刚猛有余，睿智尚缺，先在原位试炼，他日再登相位。
这份密旨有两层意思：裴炎还没审判，女帝却准备好让娄师德接任，这说明女帝心中认定了裴炎就是逆党；密旨内对狄仁杰先扬后抑，又选择善容忍、识大体的娄师德担任宰相，看来女帝对狄仁杰偏袒裴炎很有意见。
狄仁杰当下对这事没放心上，他只想快点找一个万全之策，面对即将到来的巡游大典。所有人，所有事，他都在脑里重演了一遍；突然，他想到了两个人，有这两个人，起码能保住女帝的安全。狄仁杰不禁握紧了拳头。
此时鼓声从远处响起，绵延不绝，传到众人的耳边。
如今已是卯时，离巡游仅剩一个时辰！
第一通鼓声唤醒了长安百姓，也点燃了他们被压抑了一整夜的热情。宵禁刚结束，民众们便匆忙洗漱，甚至顾不上吃早饭，不约而同地赶往朱雀大街。
太阳还没升起，长安守卫军点起火把，排列在朱雀大街两侧严阵以待。整条大街宽二百步，足以让浩荡的车马通行。然而民众的狂热只增不减，他们拼命挤向前，弄得守卫军不得不驱逐警告。
大街两侧填满了黑压压的人群，街中央却空旷宁静，每个人的心都提着，盼望天子的圣驾。黎明到来，第二通鼓声终于从承天门敲响，纵贯整条朱雀大街，整个长安充满激昂的鼓声。所有人都欢呼雀跃，辰时已到，天子开始巡游长安了！
从地平线最开始进入眼帘的，是御林军长戈的利刃。接着，威武的御林军就率先出场。几百个御林军士兵排列整齐，齐步向前，前后每隔三十步就有士兵手擎旌旗，上面绘着“唐”和“武”的旗面迎风昂首。
鼓声喧天，数百人的鼓乐队打击大鼓小鼓 ，浩浩荡荡。在鼓乐队后，由守卫军巡游队长张志带骑兵前行。这个位置本应由大将军程咬金坐镇，但程咬金奉旨讨贼，便让张志替代。
四位朝廷大官骑马于骑兵之后，左侧是礼部尚书武承嗣、御史大夫娄师德；右侧是兵部尚书武三思、大理寺卿狄仁杰。这个位置本应是六人，但宰相裴炎和国师明世隐都因事缺席。虎威将军郭子仪则负责圣驾后的安保。
在这四人之后，便是天子的圣驾。圣驾两侧是左右金吾卫，负责最核心的安保，女帝的圣驾为六匹马的敞篷马车，在华盖之下，大唐的女帝武则天端坐在龙椅上。一看到天子，所有的百姓依次跪下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女帝面带微笑，如同在云端俯瞰众生。
上官婉儿在女帝左侧安坐，也是嫣然一笑。
这是长安最热烈的巡游，这是大唐无上的辉煌！
整个天子仪仗前半段已走到朱雀大街中段，御林军鼓乐队已经先转进长安西街，往西市方向而去。这是事先规划的路线，进入西街后再从下一条街道返回东街 ，最后从东街回到朱雀大街。
女帝一路享受百姓的爱戴，正当天子圣驾要转进西街时，突然从一片跪地的群众中，站起几十个人，举起寸弩往圣驾一通乱射！
刹那间，箭矢如蝗虫肆虐，啃啮一切。民众和仪仗乱作一团，慌忙逃命，幸亏圣驾驾车的太仆卿因为人多拥挤，靠近右侧行驶 ，躲过了弩箭。
弩箭从狄仁杰眼前、耳边和身后穿过，狄仁杰急转马头，大喝：“护驾！”
左右金吾卫即刻带着护卫手持盾牌将圣驾围成铁桶。仪仗最前面的御林军，惊闻陛下遇刺，急忙回头奔向女帝，却没料到与鼓乐队互相对撞、踩踏。大街两侧的守卫军本应及时诛杀刺客，但是却被群众给冲散了。
“五人为一队，诛杀放箭的刺客！”一个分队长正呐喊，突然一只匕首从他身后刺入，那刺客又拔出匕首，混进人群。
分队长站着摇摇欲坠，虚弱得说不上话。在倒下前那一瞬间，他将目光聚在张志身上 ，指望张志能诛杀刺客。合上眼睛前，他看到巡逻队长张志，拔出利剑，高喊：“杀敌！”
而张志却带兵冲向了御林军。
左右金吾卫即刻令人手持盾牌 ，向刺客杀去。双方厮杀起来，不少民众吓得魂飞魄散。
“你们保卫好陛下，我协助守卫军诛杀刺客！”武三思挺身跃马，带人赶到仪仗前方。
狄仁杰躲在盾牌之后，压低眉头，场面十分混乱，按他的计划，现在他的第一张王牌，虎威将军郭子仪应该赶过来支援了，但为什么如今还见不到人。
“闪开，你们都给我闪开！”武承嗣被厮杀吓破了胆，连滚带爬跑到圣驾旁，喝令士兵让他进去。士兵们坚决不让他接近，武承嗣无可奈何，跑到圣驾后面躲着。
突然，从圣驾后又响起弩机的声音，从左中右三面皆有刺客持寸弩射击，完全不分民众和官兵。弩箭如冷雨射穿许多人的躯体，狄仁杰和娄师德都瞪大了眼睛。
那些人越来越逼近圣驾，娄师德见势不妙，冲到圣驾旁喊道：“快带陛下往东街走！”士兵们面面相觑，左右金吾卫随即反应过来，命令士兵扩散，挡住三面的刺客，由金吾卫亲自为圣驾开路。
圣驾必须掉头才能直通东街，太仆卿正在掉转马匹，娄师德就顺势攀爬到圣驾上，但是他刚从雕栏跨进去，一支灯架就向他砸来。娄师德左手迅速伸向前抓住灯架，大喊：“我是御史大夫娄师德！”
上官婉儿定神一看，原来是自己人！那紧抓灯架的双臂马上疲软下来。她颤抖道：“陛下，是娄大人。”
娄师德转过头惊奇地看见 ，女帝已经站起身按住了佩剑，正准备拔剑。若是他动作慢了一弹指 ，恐怕已经被当成刺客诛杀了。
“请陛下稍安勿躁，金吾卫正在带领圣驾赶往东街，等一到达，东街待命的守卫军即刻能保卫陛下！”娄师德拱手道。
娄师德满头大汗，他虽是边疆军官出身，但自从来长安担任御史后，身体就不断发福，刚才这么一爬就费了好大劲。
“记住，贼一个也不许留！”女帝冷冷道，眼神不断闪烁杀意。
“臣遵旨！”娄师德低下头。
就在这一刹那，乱箭往圣驾前面射来，太仆卿和马匹都被射中，那六匹御马慌乱失控，要往人群跑去。圣驾摇晃，女帝等人都差点倒地，娄师德马上冲上去紧勒缰绳，来了个急转弯。
前面的金吾卫回头看见圣驾要撞上来，连忙躲开，整个圣驾不顾前面的人群和杂物，急速颠簸冲向东街，所有人都追赶不上。
如果你在大街上方，你将看到这十字路口风云涌动。天子的圣驾正疾驰在东西街的路口，像闪电劈开一切障碍，狄仁杰夺下骑兵的马，翻身上马紧跟圣驾。然而即便他快马加鞭，也始终和圣驾有一段距离。
“狄大人！”李元芳从朱雀大街冲上来叫住狄仁杰。
“元芳，”狄仁杰勒住马，急问：“郭将军怎么没来？”
“郭将军被刺客困住了！”
李元芳本和郭子仪一起负责圣驾后的安保，他的顺风耳首先听到西街的动静，快了几步赶往西街。郭子仪正也准备前往，突然一大群暴徒手持砍刀，向他冲来，郭子仪浴血奋战，仍在突围。
狄仁杰咬牙，他向李元芳挥手：“上马，我们去保卫陛下！”李元芳一个箭步翻上了马，二人纵马急追圣驾。
正在此时，李元芳眼尖地看到，三个刺客神不知鬼不觉爬上了圣驾的尾轸，而里面的人全然不知。
“停下，有刺客！”李元芳高喊道。
“快停下！”狄仁杰也喊破了喉咙。
但是兵荒马乱中，二人的声音全被掩盖了。
行刺仅开始了十五个弹指。
遍地狼藉，漫天喊叫。
娄师德拼命控制惊狂的御马，但是毫无作用。他刚要回头向女帝说话，就看到龙椅屏风后三个晃动的人影，娄师德第一时间明白那是刺客！
“陛下当心！”娄师德大喊。
女帝等人听到这话，正准备回头去看身后 ，一个刺客就从屏风左侧冲出来 ，拿着匕首直向女帝。说时迟，那时快，娄师德抄起手边一个香炉，向那刺客的脸砸去，香炉直中刺客脸部，刺客脚一滑，正欲往后倒下，而女帝的剑就像灵蛇出洞般刺入他的小腹。
但是屏风右侧又冲出一个刺客，拿着尖刀对准女帝右肋刺去，娄师德大喝一声，奋力扑向刺客。冲刺的娄师德如山顶的滚石势不可挡，他用身体直接把刺客撞开，连屏风和尾轸的雕栏 都被撞破，二人在半空留下一道弧线，然后重重地被圣驾甩在地面。
危险还未离开，最后一个刺客取出双刀，眼神露出豺狼的凶光，女帝旁边的宫女吓得肝颤，如同末路的羔羊。
“陛下……”上官婉儿蹙眉，忧惧地看向女帝。
女帝盯着仍在淌血的剑尖，双眼怒睁，她已决心和那刺客一决生死。
那刺客迅猛冲向女帝，女帝瞄准时机，一剑直刺他的胸膛。谁料到他的双刀竟夹住女帝的剑，把剑拽出女帝的手心，就在这一刹那，女帝突然感到全部的恐惧，那刺客离她仅有一步之遥，他的刀尖即将划上来。
就在那刀尖仅离女帝一寸时，一只手突然抓住
刺客的手臂，用腿绊倒了那个刺客，女帝定神一看，是一个突然出现的白衣青年。
刺客刚要倒地，另一只手就撑住地面，让自己往旁边翻去，他一个打滚又重新站起身，和那青年对视。
这一对视却引起了刺客极大的厌恶，面前这个家伙，昨天足足追了自己两刻钟，他从未感到那般的屈辱和狼狈。若不杀之后快，恐怕后半生都难以走出这个阴影。他面前这个人，自然是酒鬼李白，哦不，是诗仙李白。
“在下李白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李白向女帝说道。
“李白？”女帝疑惑，终于想到了这个人，“你就是城门刻诗的李白！”
“哈哈，正是在下，”李白大笑道：“我受狄大人之托，秘密保护陛下。”
李白正是狄仁杰的第二张王牌。
“当然啦，酬劳是二十坛陈年老酒。”李白补充道，脸上现出对酒的贪恋神色。
“你若能诛杀刺客，万两黄金朕都赏你！”女帝急道。
“只怕他会死得很难看。”那刺客冷冷道。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李白笑得更大声。
在这阵笑声中，刺客出手了。
二人在逼仄的空间里打斗了二十个回合，不分上下。
在这几弹指间，郭子仪已成功突围，带几个骑兵直奔圣驾。东街的守卫军看到圣驾往这边来，匆忙派出一支分队，准备护驾。但众人都看到圣驾越来越快 ，丝毫没有半点减速的意思，更可怕的是，圣驾只要一倾斜就会撞得粉碎！
圣驾驶进东街，仍然一直往前冲，众人的目光都聚在圣驾上，那青年正和刺客决斗。刺客惊觉不妙，一来这个李白太难打败，二来只要圣驾停下来，他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刺客趁李白一剑扑空时，往上官婉儿冲去，劫持了上官婉儿。
“啊！”上官婉儿的脖颈被刺客臂弯勾住，眼神惊惧。
“放开她！”李白剑指刺客。
而刺客突然眼神凶恶，很显然，他未想过饶上官婉儿不死。
而女帝却满脸复仇的烈焰，冷冷道：“别管她！”
刺客、李白和上官婉儿三人都顿住。
“前面危险！”圣驾后传来狄仁杰的咆哮。
众人往前一看，圣驾正疾速冲向排水的沟壑。
东街的排水沟宽约六尺，深达一丈，若圣驾不停，将一头扎进沟壑里！
刺客见情况危急，忙把上官婉儿扔到一旁，自己转身一跃要跳下马车，然而李白趁这个机会一剑刺去，那刺客背部就中了剑气狠狠地摔倒在地。
圣驾离沟壑仅有百步，李白一个箭步飞到御马后，用剑砍断绑马的栏杆，粗圆的栏杆并不脆，李白没法那么快劈开，而惊狂的御马还在直冲，沟壑近在咫尺。
正当所有人提心吊胆，屏住呼吸时，李白终于砍断了栏杆，把马和车分离开来。所有人一口气刚松下来，随即又看到马车并没有停下，因为御马牵拉，即便脱离了御马，马车也得滑行一段距离。六匹马在前面疾驰突然就掉下了沟壑 ，紧接着马车也朝沟壑行去。
“跳车！”李白大喊道。
一行人往圣驾后面冲去，还差几步就能跳下去时，整辆马车就钻进沟壑里。
所有人目瞪口呆。
“啊！”女帝等人尖叫。有惊无险的是，圣驾的右后轮被凸起的一个土坡卡住，虽然车头陷入了沟壑，三个车轮悬空，整辆马车倾斜，但人还没有掉下去。
狄仁杰纵马率先赶到，他急忙跳下马，和李元芳冲上去把马车翘起的一边压下去。左右金吾卫先把女帝等人接下马车，又让人用马把圣驾拉上来。
女帝终于安全无恙，狄仁杰刚松下一口气，突然想起刚才那个刺客，回过头看，那刺客正被守卫军包围。狄仁杰和李元芳迈步急走到那边，只见那刺客手持短刀，不停地与守卫军周旋。
“你孤立无援，还不束手就擒！”狄仁杰高喊道。
那刺客听到狄仁杰的声音，更加底气不足，
他见突围无望，便把短刀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准备自刎。
“只怕你看了我样子，会让我死得很惨。”他摘下面纱，露出脸来。
这一看让狄仁杰和李元芳都石化了！这刺客竟是大理寺密探如风！
周围的士兵都不知这二人为何如此吃惊，李元芳怒不可遏，大骂：“你他妈无耻！”他拼了命要冲上去痛打如风，却被狄仁杰死死揽住双臂。
“放开我，我要揍死这个叛徒！”李元芳双眼发红。
“元芳，仁义能值多少价钱？”如风冷笑，却又不禁感概自己将死在这里。
狄仁杰大喊：“你供出主谋 ，饶你一命！”
“呵呵，”如风说道：“朝廷又怎么会饶过我？”
“你不顾自己，总要顾自己的妹妹吧。”狄仁杰肃然道。
如风愣住，随即否认：“狄大人，我一个孤儿，哪有什么妹妹！”
狄仁杰用唇语说出了一个名字。
如风大惊，“你……你怎么会知道她？”
“我只知道，你死了，你妹妹下场也会很惨。”狄仁杰现出愤怒。
如风拿刀的手瑟瑟发抖，他逃出圣驾，不是因为贪生，而是怕那个同母异父的妹妹从此孤苦无依，受人欺负。这个妹妹并不知道有如风这个兄长，如风却在暗中保护她。见到她被无赖孟青羞辱 ，他亲自杀了孟青；听说她被郑宝玉抛弃，他第一时间想杀了郑宝玉 ，却被告知不能暴露行踪。
宁可我负天下人 ，休叫天下人负我妹妹！
他的妹妹，是红袖院花魁陈添香。
如风动摇，慢慢放下了刀，他低头咬齿，终于开口道：“让我们行刺的人是……”
话还没说完，一支弩箭突然射中了如风的头颅，血如泉涌，如风双眼圆睁，直直倒地。
狄仁杰和李元芳呆住，随即抬头环视四周，寻找那个放箭的人。但是人群乱成一团，哪里找得到。
“可恶！”狄仁杰气得跺脚。
此时郭子仪带兵赶到，见到狄仁杰，急忙说道：“狄大人，张志参加谋反诛杀御林军，已死于乱箭之中。”
“你说张志也是逆党！”狄仁杰难以置信。
“是的。”郭子仪面色凝重，他看见狄仁杰的脸瞬间苍白。
狄仁杰低下头，脑内一阵晕眩，只听见耳边士兵的呐喊、民众的惨叫。他睁眼看见大街尸体遍地，内心不停地受到震撼。
这么多人命啊，割草一般就没了！
武三思、武承嗣和李隆基等人迅速赶来护驾，他们皆灰尘满面、血迹满身。
“陛下啊！”武承嗣在女帝面前跪倒，“没想到臣还能活着见到陛下！”
说罢武承嗣捂住脸痛哭。
“陛下，逆党张志已被诛杀。”武三思面如死灰。
李隆基本在圣驾后面坐着马车，一听到行刺就立马护驾，他走上前，对女帝拱手：“陛下，逆党全部被诛杀了，请陛下宽心。”
女帝没有回答，只是轻微点下头，冷漠地打量着一切。半晌后，她才说道：“回宫。”
女帝不想再坐圣驾，她和上官婉儿上了辆普通马车。狄仁杰等人则护送女帝回太极宫。正要起行时，远处寺院传来了悠长的钟声，所有人都驻足聆听，在这连绵的钟声中，一切贪嗔和痴狂都被洗涤了。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