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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柏河东岸,有一个名叫地灵村的小村庄。这里屋舍俨然、土地肥沃,有多肥呢?据说把一根筷子插在地上,可以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村民们多年如一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怡然自乐。
这天,村里突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整齐划一的口号声,打破了村子昔日的宁静。人们纷纷走出家门,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只见村西张文清家门口,聚集了不少人。喜欢凑热闹的村民,纷纷朝村西涌去。
张文清家住在地灵村西马路边。自从复员回到家乡后,虽工作不断变动,张文清却一直住在这里。
多年来,张文清有个特别的习惯——从不看战争片。当年《大决战》热映时,朋友送他几张票,他接过来,却转赠给邻居。一家人一起看电视,只要一播战争片,他总是默默离开。
张文清家院子里早已站满了人。有见多识广者发现:人群里除了村镇领导外,还有县退役军人事务局局长和一位肩上有两杠三星的军官。军官身后,有一群子弟兵,像青松一样站成一排。
张文清身穿一套熨烫平整的土黄色军装。胸前,挂满了勋章,在女儿的搀扶下,也笔挺地站在子弟兵面前。
军官走到张文清面前。双手从一名士兵手里接过一面锦旗,郑重地交到张文清手里。锦旗上“向老英雄致敬”这五个金色大字,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格外显眼。
子弟兵们在军官的带领下,齐刷刷地举起右手,齐声高喊“向——老英雄——致敬!”
顿时,呐喊声响遍整个村子。听到这铿锵有力的呐喊声,张文清的女儿饱含热泪。
一个月前的一天早上,接到村委会主任传达的通知后,女儿推着张文清来到镇退役军人事务所。业务大厅内熙熙攘攘、前来办事的人络绎不绝。一个个退役军人像一鼎鼎洪钟,挺着笔直的腰板,整齐划一地坐在椅子上,等候叫号。取号后,张文清笔直地坐在轮椅上,静静地等候。
“请一百九十九号到九号窗口办理业务。”听到叫号,女儿推着张文清,缓缓来到窗口。工作人员问:“老人家,您有没有立过功?不论大功小功,甚至哪怕是一张奖状都是算的。”张文清犹犹豫豫地没有说话。工作人员说:“您要是有,就登记上,这是国家的指示,想要看看现在都还有哪些参加过战争的老兵。”
听说是国家指示,张文清颤抖着手,从轮椅后面拿出一个土黄色帆布挎包,包上的“为人民服务”五个鲜红大字格外耀眼。
看到这个熟悉的包,女儿百感交集。活了半辈子,她唯一一次被父亲揍,就因为这个包,没想到今天它重新出现在面前……
那次,女儿突然在父亲的书架最下一层看到一个红色小木箱。“这是什么?”女儿很好奇。于是,她轻轻打开,只见里面有一个土黄色帆布挎包。包上面有五个鲜红的大字:“为人民服务”。她正想打开包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手刚伸出,就被父亲看到,从不打孩子的张文清第一次打了女儿……从此,木箱被加了一把锁,没有人知道钥匙在哪儿。
“这个包里到底装了什么?竟然受国家指示父亲才拿出来?”张文清的女儿心里满是疑惑。
老人缓缓从包里取出一本红色硬皮的复员证、几张泛黄的纸和若干枚勋章。递给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接过一看,顿时震惊。没想到眼前这位朴实的老人,竟是一位立下赫赫战功的老英雄。
工作人员立即起身、立正。庄重地向老人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眼神崇敬,铿锵有力地喊道:“向——老英雄——致敬!”
“张行长竟然是一名老英雄?真没想到!”现场的呐喊声,让村民们窃窃私语。
这时,退役军人事务局领导走到张文清旁边。伴随着他洪亮的声音,那段烽火连天、血与火的岁月,仿佛又重现在眼前……
第一次杀敌时,张文清还是地方民兵,担任粮食委员。那天一早,领导派张文清去借粮,发给他两颗手榴弹,用于防身。
路上,张文清就遇到敌人。十一个敌人朝正面冲过来,他顺势跳进路边的一个土坑里,迅速从怀里掏出两颗手榴弹,一下子炸死了好几个敌人。剩下的逃跑了,张文清捡起一支枪就追。结果在玉米地里抓住敌人的炊事员,缴获了好几袋粮食。因此,他被记大功一次。
经此一战,二十一岁的张文清不顾亲友反对,挥泪告别体弱多病的高堂老母和身怀六甲的妻子,毅然报名参军。成为东北野战军第四纵队后勤部的一名战士。
参军不久,张文清就遭遇著名的塔山阻击战。
塔山,原名塔山堡。这是一个只有百十户人家的小村子。它东临锦州湾,西接白台山,山与海之间最狭窄的一段,仅有十二公里宽。距离锦州卅公里,距离葫芦岛不足十公里。两锦公路穿村而过,北宁铁路傍村而行。它是国民党东进兵团从葫芦岛增援锦州的唯一交通要道,如果说锦州是连通东北与华北的门户,那么塔山便是锦州的门闩。如果守住塔山,等我军攻克锦州,就可以实现对东北国民党军“关门打狗”的战略目标。
塔山不是山,其地势平坦,村西通往高桥的地方,是一片宽八千多米的开阔地,散布着一些高差不大的小丘陵。其最高峰白台山高两百米,是塔山唯一的防御制高点。特殊的地形地貌似乎告诉我们:这里易攻难守。一旦发生战事,必将是一场恶战。
为了守住塔山,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司令员林彪命令四保临江后名满天下的第四纵队和董存瑞烈士生前所在部队——第十一纵队死守塔山。
一九四八年十月十日凌晨三点,塔山阻击战打响时,张文清手里没有一枪一弹、上级只给他两枚手榴弹。放完手榴弹后,他靠着英勇无畏的勇气,从敌人手里夺来一把枪,坚守在壕沟里战斗。战友受伤了、倒下了,他就一边抢救伤员一边打仗,始终坚守在塔山阵地上,一步也没后退。敌人冲上来,他就拿起枪射击;敌人退下去,他就跳出战壕抢救受伤的战士,开始是抬,担架不够,就背就抱,轻伤的就搀着。
一次,敌机一个俯冲,投下的一枚炸弹把张文清炸伤了。他的左腿被弹片削了好大一块肉。张文清顾不了那么多,从地上抓一把土抹到伤口上,再用绑腿的长布条简单地缠了几下,继续拿起枪向敌人射击……
七天六夜,张文清一共背了二十多名伤员。面对武装到牙齿、数倍于我军的敌人。张文清毫不退缩,一心想着打胜仗,誓与阵地共存亡。张文清和他的战友用血肉之躯,死死将国民党救援锦州的部队挡在塔山,直到胜利……但,胜利的背后,是张文清隶属的连队,从战斗开始前的一百八十人,到最后只剩下了张文清和两个皖南人、四个胶东人……
因在塔山阻击战中表现英勇,张文清再次被记大功一次,并授予获得“战斗英雄”荣誉称号。北平解放后,他作为战斗英雄代表,他在西苑机场接受了毛主席的检阅。
后来,张文清跟随部队一路南下,转战河北、河南、湖南、湖北、广西、广东和海南等地,打遍了大半个中国。
常年的急行军,导致张文清腿旧伤复发,只能住进部队医院进行治疗。后来,他又到了花城的疗养院继续治疗。不久之后,因为伤员增多,医院的床位不够。张文清主动提出复员,让出了珍贵的病床床位。
张文清在部队这几年,一直表现优异,所以组织上给他了两种选择:一是在宝安县工作;二是在汉口市工作。但他说:“在战场上是为国尽忠,但家里还有老母亲,我该回家尽孝了。”于是,他选择回到家乡江城县松柏镇地灵村。
至此,张文清结束了军旅生涯,过去几年,他一共立了六次大功和六次小功,并获得“人民功臣”“战斗英雄”等荣誉称号。
回到家乡后,张文清先后任村党支部书记、松柏信用社负责人、松柏镇邮政所所长,之后又到建设银行江城分行担任行长。无论做什么工作,他总是兢兢业业,认真做好、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六十年来,张文清始终把所有荣誉和勋章藏在那个红色箱子里,从未向别人提及,更没有因此向组织提出任何要求。无论是老伴儿、儿女、同事,还是邻居只知道他曾经当过兵,对其他情况毫不知情。
为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周年,江城市退役军人事务局收到上级指示,要求收集所有退伍军人的信息。为响应政府号召,张文清才将军功章、立功证和喜报拿出来……
“老英雄:这么多年来,您为什么把它们全部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知道呢?”军官的话,一下子把大家带回现在。
“我没有藏起来,我只是把它放在心底。一个共产党员,不能给组织和国家找麻烦。当年和我并肩战斗的那些战友,好多都牺牲了,他们根本没有机会提任何要求。比起他们,我今天吃的、住的已经很好了。我有什么资格居功自傲,给组织找麻烦提要求呢?”
十月,艳阳高照。张文清身穿土黄色的军装、缓缓来到塔山烈士陵园。烈士陵园内,松柏常青,拾级而上,12.5米的纪念塔高高屹立于陵园的中央,庄严和神圣之感油然而生。纪念塔上,陈云同志亲笔写的“塔山阻击战革命烈士永垂不朽”熠熠生辉,塔前的花篮,带着人们对革命烈士的崇敬、思念和缅怀,静静守护两旁。
在纪念碑的正北方,塔山阻击战中牺牲的七百多名烈士,和八位生前直接指挥塔山阻击战的将军,长眠于此。
向烈士献花、默哀完毕后,张文清轻轻地抚摸着烈士名录和墙上战友的名字,饱含热泪、低声呢喃:“战友们,终于又见到你们了。国家强大了,现在不打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