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熟悉的陌生人
晓汐心语：小时候，自己很顽皮。大中午的不睡觉，跑到附近公园去捉鱼。大中午的不睡觉，跑到校门外跳皮筋。大中午的不睡觉，跑到邻居家里逗八哥。别人说我像个男孩子，一点也不淑女。可是要那么淑女干嘛，小小的年纪还是尽情玩耍要紧。
午夜梦回，晓汐想过很多次，周扬有一天突然出现的场景。她也想象过自己是会喜极而泣，还是会歇斯底里呢？可是，现在周扬正在眼前，她反而有些……
眼前的这个男人，头发有些长了，差不多遮住眼睛，戴着一副棕色框的眼镜，穿着黑色的夹克，卡其色的裤子，脸瘦削发黄，眼睛有点黯淡失神，表情惊异，手里提着一小袋的针剂，呆呆地站着。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邋遢、狼狈和沧桑，感觉他像是几经地狱天堂。他的模样完全不是晓汐记忆中那个阳光的大男孩，也不是晓汐想象中那个酷帅的航天工作者。
“你……”晓汐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是周扬。
“我……”周扬低下了头，此刻他特别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空气变得如此凝滞，渐渐凝结成高密度的铅块，令人无法呼吸富有毒性。
晓汐转身就走，下楼去，她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现在的情形。周扬开始在后面追她，一不小心“扑通”一声摔倒了。晓汐听到响声，停了下来，扭头一看，才发现周扬正吃力地站起来。她快步走过去，扶起周扬，才发现周扬的眼睛里盈满了躲闪的泪花。晓汐下意识地收回手，跟周扬并排走着，她发现周扬一瘸一拐走着，很是费劲，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有点伤心有点愤恨有点尴尬有点疑惑。
“你的腿？”
“被人打的？折了？恢复恢复也就这样了。”周扬苦笑一声。
“谁打的？”
“在美国时，一帮混蛋。”周扬陷入痛苦的回忆中。
“你怎么会在这儿？”这是阿美住的地方。晓汐没有问出后半句。
“我给她拿药。”
“那你们……”
“是，这几年我跟她在一起。”
“哦。”晓汐应了一声，声音低得她自己都听不到。而她的脑子一片空白，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掏走了，又在心房灌满了铁锈，全是斑驳全是潦倒全是碎屑。
“我几年前回过一次榕城？”
“嗯。”然后呢？你可找过我？晓汐的心里有千万个问题却不知从何问起。
“我找过你，还看见过你，在一个咖啡店门口。你都有两个孩子了？”
“是。”
“听周围人说你男人抛下你和孩子跑了？”
“你信他们说的话吗？”晓汐反问他。
“我不知道。我呆了几天偷偷看你，好像有一个男人经常送花给你，他很不错。你跟了他也好。其实咱俩是一样的，都忍耐不了寂寞。”周扬笑了笑，像是在笑他自己，也像是在笑晓汐。
晓汐惊异地盯着周扬，漠然不做声，她有点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周扬嘴里说出来的。
“你话还是这么少？”周扬仍旧自说自的。
从一楼到七楼的台阶太多了，晓汐只感觉头晕晕的，她想尽快离开这幢楼房。临到出口楼，晓汐拦在周扬，终于忍不住问道：“几年前你都看到我了，为什么不进来咖啡店坐坐？”
“我不想打扰你。”
“你在介意什么吗？”
“没有。”周扬说得干脆冷酷又直接。
“好。”晓汐朝周扬冰冷地笑了一下，拖起行李箱快步走，把一瘸一拐的周扬远远地甩在后面。她再也不是五年前那个会当着周扬的面肆无忌惮地哭泣撒娇的小女孩了。在现在的周扬面前，她得留住自己的脸面，生活告诉她哭是最没用的东西。
拂在脸上的是清风，照在脸上的是阳光，这么好的天朗气清在晓汐看来却也是乏味与忧愁，可晓汐依旧行走得那么骄傲，她要留给周扬留下一个倔强潇洒的背影。直到走了很远很远，晓汐坐上了车，才控制不住地默默流眼泪，她不紧不慢地拿出纸巾慢慢擦着脸，又用纸巾捂住了嘴，她有点干呕，想吐，肚子疼，好像肠子纠结到了一起。原来真正难过时，心是不会疼的，因为心正在慢慢死去。
周扬看着晓汐渐渐远去的背影，像个孩子一样，哭了，又笑了，他不能站久了，坐在楼前的台阶上，心里想着：小姑娘，终于长大了，也学会残酷对人了，还装得那么像。离开这里吧，永远别来找我们了。至少你还是快乐幸福的。
坐在返回榕城的飞机上，晓汐思绪万千，机窗外是片片浮云，缭绕出缠绵的彩缎。周扬再也不是五年前的周扬了，他的眼睛里再也没有星辰大海，而只剩下了舞台剧终的黑色幕布。他怎么会跟阿美在一起呢？晓汐实在想不通，她觉得残酷无法接受。一个是自己喜欢的人，一个是自己的好朋友，晓汐有点恨他们了。怪不得阿美不跟自己回榕城？那这几天和阿美的快乐时光，都是阿美演的一场戏吗？都是骗人的。晓汐不止一次地觉得拾回了和阿美曾经的友情，原来一切都是虚幻。而她越来越觉得自己过去的五年显得那么没有意义，扔进湖里，激不起半个水泡。她想赶快回去榕城了，她想小棉小袄了。只有这两个小东西永远陪着自己，在家里安心地等着自己。
下了飞机，刚到出口，晓汐就看见周莉、周莉的女儿琴琴、“达叔”、小棉、小袄已经等在那里了，他们还举着个牌子，上面写着“欢迎晓汐、阿美回家”。晓汐看到这个场景，觉得感动又温暖，瞬间泪奔，是啊，自己还有他们，他们一直对自己很好。她飞奔过去，抱住了周莉，趴在周莉肩上哭起来，心中压抑的郁闷和愁绪顷刻间释放出来。
“晓汐，怎么了？这是受了啥委屈？”
晓汐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哭。
“阿美呢？你前两天还跟我说你们要一起回来，我还准备见见这个大美人呢？”
“她不来了。”晓汐情绪稳定了下来，松开了周莉，淡淡地带着哭腔说。
“没事，没事，她不来了，以后有时间我们可以去香港看她。”
“哎……”晓汐叹了一口气，不说话了。
“达叔”站在旁边看见晓汐哭得厉害，一阵心疼，却不知道该怎么办，突然变得笨嘴笨舌，笨手笨脚起来。他有想把晓汐抱在怀里的冲动，却又缩回了手，因为周莉在场，也害怕晓汐会不开心，面对晓汐，他总是小心翼翼的，有时他会觉得只要能够看到晓汐陪着晓汐守着晓汐就好。他见晓汐的情绪稳定下来了，默默地去把行李箱取了，又去发动车。“达叔”带着大家舒舒服服去吃了饭，又送了周莉母女回家，最后送晓汐小棉小袄回家。
行驶在通往郊区的公路上，“达叔”有种像脱了缰的野马的感觉。路是那么宽，那么笔直，没有尽头，只有不断向后消失的路灯。而自己身旁坐着恬静的晓汐，后排座位上是两个可爱的孩子。他感到自己被赋予了使命，要带着他们一起驶向幸福的彼岸。而他喜欢这种感觉。这是种幸福又心安的感觉。
“达叔。”晓汐仍在数着忽闪而去的路灯。
“嗯。”
“没什么。”晓汐笑笑。
“一切好安静。”“达叔”舒了一口气。
“嗯。小棉小袄好像睡着了。”晓汐看见小棉小袄依偎在一起，真是一副温馨的画面。
“是啊，这两小家伙从知道你要回来就兴奋到现在，累的……”“达叔”看着小棉小袄一脸的慈爱。
“你喜欢她们吗？”晓汐问。
“喜欢啊。”“达叔”微笑着脱口而出。
“为什么？”
“因为她们可爱，还有她们是你的孩子。”“达叔”回答得很认真。
“你不介意我有两个孩子吗？”
“不介意啊。”
“你好像什么都不介意。”晓汐轻声嘟囔着。
“不，我介意你的心。”“达叔”看着晓汐慢慢说。
“可你知道，这很难。”晓汐低下了头。
“对啊，所以我要努力。”“达叔”笑了，像个傻傻的大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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