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外面卖的各种花样的服装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便宜,找引娣做衣服的人也渐渐少了很多,市场总是瞬息万变的,社会总是向前迈进的,一不留神,就会落下几步来,再不奋力追赶,就会被时代抛弃,成为时代的弃儿,有的人开始变得颓废不堪,有的人开始整日抱怨,有的人总是怀念过去的年月,当然更多的人则是随着时代一起向前。不管你愿不愿意,喜不喜欢,时代像那黄河水一样,只会滚滚向前。
引娣不得不想办法再做点别的,听说刚子所在的工厂已经关门了,很多职工不得不外出寻找新的活计,一瞬间,似乎市场上摆摊的人比往常多了很多,街上一下就热闹了起来。有一天,引娣接孩子的时候,看见刚子正在一条大街上修路,脸晒得碳一样黑,光着膀子,亮锃锃的都是汗水,引娣很有些可怜他,听说他再婚了,生了个儿子,但他下岗的那年,又离婚了,那间宿舍给了妻子和孩子。
引娣现在的生活也好不到哪里去,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引娣不知道街上怎么突然间就冒出那么多的服装店来,各种新奇又便宜的服装越来越多,卖布匹的反而越来越少,有的人觉得做衣服不如买衣服划算,也不如买衣服来的利索,还要扯布,还要等,做好了还要去取,太麻烦了。做衣服似乎跟不上这个时代的节奏了。引娣的服装店一下就冷清了下来。
正当引娣一筹莫展的时候,小海来找引娣,说有个新开业的酒店准备定做一批窗帘,不知道引娣能不能做。当然能做了,做窗帘可比做衣服简单多了。引娣满口答应说,没问题,可以的。但小海接下来的话却让引娣为难了,小海说,酒店这一批窗帘要赶时间,五天之内要赶出八十条来。这就有点难度了,还要设计样式,挑选布料,剪裁缝边,就算引娣不吃饭不睡觉也做不出来。但到手的生意就这么让溜走,引娣觉得太可惜了。引娣说,我考虑一下吧。小海说,明天一早就要给人回话,你尽快。
现在接一个活太难了,突然来了这么大一个赚钱的活,引娣怎么舍得让它从眼前溜走,可做人也得讲信用,答应别人的事就一定要做到,但这个事她一个人是万万办不到的,必须找人帮忙才行。可是找谁呢?引娣突然想起以前的邻居张嫂,前几天在街上碰见张嫂,看起来瘦了很多,张嫂的老公也下岗了,日子现在过得也很紧张。除了张嫂,以前住在一起的还有好几个邻居,都有缝纫机,女红也做得都不错。
引娣非常不愿意再回原来的住处,不愿意看见熟人,不愿意碰见刚子。可以想到女儿的学费,娘俩口的生活费,“不愿意”三个字就变得轻飘飘的了。生活永远比脸面重要的多,如果连饭都吃不上,活着都是问题,还谈何脸面,谈何尊严?再说,离婚这件事,她引娣又没有什么过错,如果有错,就是结婚前不够坚决,太过软弱太过顺从。想到这些,引娣就觉得再没有什么不好意思,不管遇见谁,都是坦荡磊落的,即使碰见刚子,遇见刚子后娶的媳妇,都可以像普通人一般对待,引娣觉得自己又没有亏欠他们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这个活对引娣太重要了,如果做成了,引娣就能赚到一笔可观的收入,可以帮女儿买一套新课桌,女儿已经上小学了,还没有个像样的写作业的地方。
虽然来之前,引娣想了很多,但当站在张嫂家门前时,引娣抬手敲门之前还是停顿了一下,这突然的造访是不是有点太过冒昧,几年不联系了,有事就求上门来,张嫂会不会觉得自己太势利眼了。但想到生活要继续,生意就得做,谁这一生能不求人呢?不求人是因为没被生活逼到那个份上,迫不得已的时候,该求就得求,至于结果如何,求人不一定就行,但不求人是肯定不行的,试一试总还是有希望的。引娣想如果张嫂帮了自己,赚了钱一定多给张嫂分一些。
想到这里,引娣举在空中的手毫不犹豫地向张嫂家的门敲了下去,张嫂很快就开了门,看见站在门口的引娣,张嫂倒是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问,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张嫂一如既往的热情。引娣不知道自己的到来对张嫂是惊喜还是惊吓,张嫂屋里的摆设还是几年前的,一件新家具都没添。
引娣不是会绕弯子,说客套话的人,她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张嫂听说是来请她做活时,表现出十二分的愿意,自从厂子倒闭后,张嫂的老公都还没个像样的工作呢,张嫂正想着,在城里再找不到活做,可能就要回村里去种地了。张嫂是个热心的人,陪着引娣又找了几家,异乎寻常的顺利,大家都很乐意与引娣一起做事。
人找齐后,引娣又犯难了,她开始担心这批活的质量,虽说大家都会做,但每个人做出来的难免会有不同,而她又不能分身,每家都去时时盯着,要是这批活搞砸了,自己的牌子就倒了,以后要想靠做缝纫活生存,恐怕更难了。要是能把她们集中到一起,自己随时检查指点,就应该能保证质量了。
引娣和张嫂说了自己的顾虑,张嫂说,这个还不简单,咱们厂子现在停产了,厂房都空着,你去找厂长说说,把空着的一间厂房借该咱们几天,咱们都把缝纫机搬到厂房一起做,还热闹,多好。
可是找厂长那可比找张嫂要难多了,她还不知厂长姓啥叫啥,家里的门朝哪开,怎么个找法?即使找到了,人家又不认识她,会答应她吗?引娣向张嫂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张嫂笑着说,这个真是巧了,厂长虽然我们不容易找到,但是刚子还是熟人,就看你愿不愿意去找了。刚子不是又离婚了吗,没有住处,厂里就安排他临时住在厂房里,顺便帮着照看那些生锈的机器,找他借两天也许可以吧。
引娣说,都到这份上了,我们人到找齐了,就差这最后一哆嗦了,没有什么愿不愿意的,现在就去吧。张嫂说,我就不去了,你还是自己去吧,厂房的路,你也熟悉。
引娣知道,毕竟她和刚子曾经是夫妻,张嫂肯定是怕遇见什么尴尬的场面。别说张嫂了,现在她倒有些犹豫了,觉得找刚子比找厂长还要难,刚子拒绝自己怎么办?刚子耍酒疯怎么办?虽然引娣的心里七上八下的,纷乱不安。但一想到生活中没钱吃饭了怎么办?没钱给女儿交学费了怎么办?这些怎么办远比找刚子遇到的怎么办要难的多!想到这里,引娣就觉得没有什么豁不出去的了,最坏也就是被拒绝做不成,刚子又不能吃了自己。
天黑透后,引娣拎着两瓶新买的好酒和一只烧鸡来厂房找刚子,这些都是刚子以前最爱吃的。刚子在外面干活,只有天黑了才会回来。引娣走到厂房门口的时候,看见刚子正在用一条黑乎乎的毛巾擦脸,裤腿一只垂着,一只卷着,都沾满了泥灰,头发乱蓬蓬的,看起来比以前老了许多。厂房的一角放着一张门板,门板上有一堆没有叠起来的乱糟糟的被褥,这肯定就是刚子的住处了。
刚子看见引娣来了,很是吃了一惊,问,你来做什么,我现在可没有钱。看来刚子是被没钱吓着了,以为引娣来找他要钱的,他后娶的媳妇虽然离了婚,但三天两头就会找他要钱,刚子挣的钱赶不上她要的,都说一物降一物,刚子被后娶的媳妇拿捏的死死的,口袋里常常比脸都干净,有人说这就是他始乱终弃,抛弃了引娣的报应。
这没来头的一问,倒是把引娣问懵了,我啥时候找你要过钱?引娣说,想借你这个厂房用两天,你看能给个方便吗?说着就把手里的酒和烧鸡放在了刚子的门板上,引娣实在不知道该放在什么地方,递到刚子的手里吧,怕他不接了尴尬,放在地上怕不礼貌,那个门板似乎就是刚子现在所有的家当。
刚子瞅了一眼引娣拿来的东西,眼里立刻放了光,甚至不自觉的咽了一下口水,激动的连话也不知道怎样说了,引娣看出他不知道多少日不知酒肉味了,很想迫不及待地向它们扑上去,但引娣站在那里,刚子到底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把嘴里的馋虫压了下去。
看到刚子的窘态,引娣就知道刚子肯定会答应的,但她不清楚刚子会不会得寸进尺提出更多的要求,她要趁着刚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快刀斩乱麻,立刻解决了这事,也好马上转身离去。引娣没等刚子回答,立刻接着说,不会白用的,每天都会给你买好吃的,你看行就行,不行就算了。说着就准备转身离去。
刚子这会倒着急了,送到身边的财神爷怎么就能让这么溜走,连忙说,行,行,随便用吧,这个地方现在我说了算。刚子的口气很大,像自己是厂长一般,在前妻面前不能输了气势。男人有时候总是把脸面看得十分重要,即使穷困潦倒,也要摆出一副舍我其谁的架势来。
不过,刚子说的也倒是真的,这个废弃的厂子,厂长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来的,钥匙在他手里,只要厂房里的机器还在,谁又在乎谁来过这里,用过这里?闲着不也是闲着吗?给人用用,还能顺便帮他打扫打扫灰尘,增添一点人气,免得偌大的厂房,每天沉寂冷清,像墓穴一般阴冷。
但刚子还是想错了,有些东西,放着可以放着,但却不能给人随便用。放着没人惦记,可一旦有人用了,就会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了。这是刚子后来才知道的事,刚子要知道自己这一爽快地答应,会给引娣带来那么大的麻烦,他是说什么也不会同意的,刚子后来很是有些后悔,觉得都是自己肚子里的馋虫惹的祸,要是不馋那酒那肉,当时就把引娣赶走,就不会给引娣带来那么多的麻烦,但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当时看起来是麻烦,很多年后再看,也可能就是好事,谁又说得准呢,不过刚子当时只看到了麻烦。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