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狗蛋
狗蛋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最没有受到溺爱跟呵护的小子。
自从妗子跟了大舅,秃婆婆就觉得跟姥姥家有亲戚关系了,闲时狗蛋经常是跟着秃婆婆来姥姥家,一坐就坐到饭点,中午在姥姥家吃饭,吃完饭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说,回家咯,不送啊。
姥姥也有聪明的时候,赶上庄稼地里忙的时候,秃婆婆再来吃饭可就不会那么轻易回家咯。
饭前,姥姥说,吃完了饭,去青石岩(当地地名)把棒子掰了啊,秃婆婆一边吃一边说哦哦,行啊,怎么不行。狗蛋也算是听话,干活什么的都比较利索。
后来,家里人发现狗蛋在家的日子,妗子犯病犯的很勤,三天两头跟姥姥置气。不得已,大舅叫着狗蛋一起跟着他去城里打工了。
狗蛋跟大舅一走,妗子觉得身边没有给自己说话的人,也就不敢胡作非为,老实多了。
不光是大舅跟狗蛋,村子里在外打工的男人,一走就是小半年,赶上初夏收麦子,地里活儿忙不过来的时候就会回家干农活,干完再回城里;中秋时候回家秋收,过年的时候再回家来,基本上回家就是一年两三趟。
这个时候,妗子犯病轻的话,回娘家睡觉,啥活也不干,要是严重了,就会骂我姥姥,动手也是时常发生的事情。
姥爷去世也早,家里大大小小都是姥姥一个人张罗着,这辈子摊上这么一个儿媳妇儿姥姥也就认了。妗子不会做饭,从她进家门到现在为止都是姥姥做给她吃,可气的是,她一犯病骂的还都是些不靠谱的事,说家里人都瞧不起她了,又是老让她干活了,这些话跟秃婆婆骂的也都类似,村里人也就是听听就罢了,谁还会跟一个疯子一般见识呢,况且她不犯病的时候也是很热情。
以前上小学的时候,每次放假都会去山坡地里放羊,有次我跟妗子两个人爬到半山腰,羊在吃草,我俩就坐在大石头上聊天,我说妗子你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吧,妗子说,俺那小时候,爷爷很有钱,要糖豆就给俺买糖豆,小时候俺哥还念过书嘞……回到家我告诉我妈说妗子小时候怎样怎样,我妈说别听她胡说,她知道什么呀,可是她小时候的故事我越想越信,越信也就越悲伤。
狗蛋也是曾经那样被爷爷溺爱过的吧。
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每年元宵过后的正月十六,必定是村里鞭炮齐声的清晨,有送孩子上学的,不过大多数都是送家里男人进城打工的,四邻八舍的人都出来目送自家爷们坐上去城里的大巴,看着装满行李背囊的大巴车缓缓驶出村庄,想必心里担心大过于羡慕吧。
狗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加入了进城大军,每次都是姥姥送他们,狗蛋跟在姐夫身后,喜滋滋的冲站在村口送他们的姥姥招手,回去吧,婶儿。
近几年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好多,男人们很少有在外面打工的了,狗蛋还跟着以前的包工头干着,不过现在没有大巴车接送,取而代之的是私家小轿车。
包工头邱师傅每年都是年底把狗蛋专程送回家,过年了嘛,在家算算一年的收入,去掉阴雨天不干活的,吃喝拉撒感冒额外开销啥的,还是有些余款的,大舅也不指望他能挣多少钱,主要是在外比在家里省心,可是这小子每年还不少在外惹事,闹个事儿打个架也能找着他,没办法,再除去惹是生非的赔款一年能余个千八块钱吧,这些钱年底大舅给丈母娘买些油,买些面,吃的用的和一些生活用品,每每这个时候,狗蛋看着姐夫给置办的年货都可欣慰了,想着起码还能过个好年,日子还过得去。
那年正月十六我在姥姥家,狗蛋也在,午饭过后听见大门外有停车的声音,狗蛋撒腿就跑,原来是轿车来接狗蛋进城了。我问姥姥怎么了,姥姥说,他还是不想走啊,不走在家呆着干嘛呢,邱师傅能要他就很不错了……
后来我们在秃婆婆家找到了狗蛋,秃婆婆说臭小子不用挂着我啊,我在家有吃的有喝的,你老娘我饿不死啊,赶紧走吧……大舅也劝道,你家老婆子哪顿饭不是你婶儿伺候着,放心吧,缺什么她知道要的。
她确实知道要,每次家里没米没油了都去姥姥家要,就连一包火柴也在姥姥家拿,她怎么能饿着呢?我也纳闷他到底在挂念什么。
后来好说歹说准备坐车走了,刚迈进车门一只脚又赶紧下来,说终于想起来了,还没有给俺娘磨玉米面呢。原来他是在挂着这个,邱师傅也很热心,说把小米放我车上咱磨完送回来,赶着天黑之前到城里。
等狗蛋他们再次启程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车开着前灯在姥姥家院门口停着,照着坑坑洼洼的黄土路,这次狗蛋是真的走了,给秃婆婆磨完小米面像是了了心事,也乐呵起来,说走就走了。
看着越走越远的小轿车,我也像是感受到了这份亲情,当真是“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穷”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