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似乎忘记了什么,但是怎么也记不起来。
看着不远处氤氲在雾气隆隆中的家,我感觉很奇怪。背景黑漆漆的夜空里,月亮在透过雾气后变得通红。从没有见过如此的月亮,那是一种很渗人的红,我不知道是它原本就如此,还是因为这奇怪雾气地阻挡。远处的枯枝极力的伸向天空,一排排,影灼灼,像极了围栏。我看着这一切,似乎有什么事情给忘记了,但是我记不起来到底忘记了什么。
“我…到底忘记了什么?”
宅院在我走向它的途中摇摇晃晃,缥缈无形。那背后的枝丫此时却像极了一只只的手,干枯的只剩下了骨头。宅院的门黑漆漆,我不知道是丈夫忽然换了颜色,还是在夜晚中的门大开着,里面太黑。看门的家丁也不在,我想像往常一样愤怒起来,但是没有,心中的那口气荡然无存。不但没有气,那里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但是我却因为这空荡而平静,像做梦时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一样平静。
但是我知道,这似乎不是梦。
来到大门,昏红的月光照在宅院外,院内深邃浓郁的黑,让我看不见。在我迈进大门一步后,白色的月光照进了宅院。家丁们都在阴暗处,低着头。我想喊他们,但是我没有。我不太想打扰他们。
也许他们累了吧。
我做丫鬟时都没得休息。
他们站在原地,随着宅院晃晃悠悠。我慢慢地走过他们身边,并未察觉我这个女主人的出现。我轻轻地走,我不能打扰他们。就在我要绕过最后一个花匠时,踢翻了一盆干枯的花。
失败了。
花匠猛然扭过头,用绿色的眼睛瞪着我!我害怕那双眼睛,但是我很平静。
他们所有人都抬起头来看着我,一样绿色的眼睛瞪着我!我还是害怕,但是心中还是平静,出奇的平静。
似乎这一切都是那么的正常。看不透的黑,忽红忽白的月,闪着绿光的眼睛,不说话的家丁。
我忘了什么?
我居然已经见怪不怪?
我踏入厅堂时,他们已经在吃饭了。空着的竹凳是我的座位,与石桌格格不入。桌上没有我的碗筷。我丈夫、儿子、儿媳,围坐在桌前,头都埋在碗里。坐在桌子中间的丈夫从碗中把头抬起来,嘴中嚼着看不清的食物,露出花匠一样的眼睛瞪着我,似乎向我严厉地说着什么,但是听不清。
我到底忘了什么?
丈夫左手边的儿媳,把头也从碗中抬起来,用力地咀嚼着,在看见我之后,把眼睛痛苦地闭了起来,眼角挤出了一点红色的泪水。此时我终于看清了她嘴里嚼的东西——那是一只手!皱了皮的一只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手!!!
“我……我忘了什么?”
在丈夫右手边的儿子,慢慢地,慢慢地想要直起腰来,也想把头从碗中抬起来,却一直挣扎着。他使了使劲,终于直起了腰,闷闷的声音从碗中传出:
“娘,你回来了。你是不是忘了关炉火?”
他的头留在了碗里。
我忘了吗?我……没忘吧?
我绕过圆桌,儿子的头在碗里跟着我的脚步转动;丈夫的嘴还在嚼着,一张扭曲的脸向我看来。我看到了他的右手放在了儿媳的下面,儿媳的脸惊恐地扭曲了一下,下体却随着那只手的摆动而扭动了起来。
我来到厨房。家丁们都围在桌边,一起向天举着碗筷,桌子上摆着一个大木盆,那是给狗放血的盆。我看不清里面是什么,隐隐的似乎是一条腿!
我的进入,让他们停止了挥舞着的碗筷,一起用绿色的眼睛瞪着我。
“我…我忘了关炉火。”
他们的目光随着我的走动而摆动,碗筷还在空中兀自地挥舞着。
怔怔地站在那里,我眼神恍惚地看那炉火。炉膛的门关着,透过缝隙里面漆黑一片。
炉火已经关了。
我忘掉了什么?
我轻轻地打开炉膛的门,“当”的声音让挥舞碗筷的家丁跳到了我身边,绿色的眼睛聚集在炉膛外,一起向里看。
炉膛内火烧了起来。我透过炉火看到了他和她在一起!在儿子房间的丈夫和儿媳,赤裸的两具肉体媾和在一起,四肢凌乱地舞着,绫罗幔帐遮挡不住丑恶的春光。我的儿子站在门口,拎着劈柴刀,看着这一切。他似乎站了很久。
他要做什么?!
炉膛的门不停开合,像是那两个人紧贴在一起的四瓣嘴唇。炉膛门关,儿子冲了上去;炉膛门开,紧贴着嘴唇的两个人向我看来;炉膛关,挥舞着碗筷的家丁跳了进去;炉膛开,我看到了炉膛内冰山地狱里的丈夫和儿媳;炉膛关,儿子举起了劈柴刀;炉膛开,我看到了绫罗幔帐下被他们砍掉了头颅的儿子。
我用力的掏出还未熄灭的炉灰,将那火焰扬向宅院。厨房烧了起来,厨子们一个也没有逃掉;厢房烧了起来,丫鬟们一个也没有逃掉。
火最终烧到了偏房,烧着的幔帐落在了那对男女身上。
漫天大火烧向了树林,烧出了枯枝遍地;熊熊的大火烧向了天空,映红了惨白的月。宅院的大门向外看去像是地狱凶兽那黑惨惨的大口,白袍和黑袍的长舌怪人将我拖入其中……
当我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似乎忘记了什么,但是怎么也记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