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仁是在大学里遇到的易西。
大学新生报到,前来迎接新生花仁的不是高年级的师兄师姐,而是系里面初来乍到的辅导员易西。
易西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深色的西装裤,腰间戴着一条黑中略微泛着旧黄色的皮带,身后是海德大学大大的招牌,和“海纳百川,克明峻德”的校训。
这便是花仁记忆里,第一次见到易西时的画面,画面里有夏末微微的风,风里夹杂着丝丝朝阳初升的热气;有略显嘈杂的人声,仔细听能听清“新生报到”、“请多指教”这样的话语;当然画面里最清晰的,还是易西一双温柔的眼睛。
当然这一年、19岁的花仁,是顾不上眼前的这位年轻辅导员,是否有一双温柔的眼睛的。初来乍到的花仁,分外珍惜来之不易的求学机会,只想尽快完成新生报到的手续,早些去宿舍里安顿下来。
身处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花仁的心里是十分紧张的。这年代里大学少,全国几所综合性大学刚刚完成了院系拆分,重组成为新的专业类学校,海德大学虽然地处山城,却是全国为数不多的20来所重点大学之一,更是首屈一指的工科大学。
花仁个头不高,淡紫色的衬衣也有些泛白了,虽然在人群中毫不起眼,在这新生报到处,在一众男同学的衬托下,留着齐肩长发的花仁却仿佛是郁郁葱葱一片绿色的麦田里,分外显眼的一朵小花。
“你,你好,我是花仁。大一新生报到,”花仁从布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装有录取通知书的信封。信封上是竖排的字样,右边一排写着花仁在海德市东百镇的住址,左边是花仁的名字。
易西伸手接过了花仁从信封中取出的、薄薄一张的录取通知书,仔细看了看,抬头露出了和煦的笑容,仿佛冬日里暖阳,轻轻地铺洒在地上为人们驱散寒意;温和地说道:“花仁同学你好,我叫易西,代表机械工程系欢迎你。”
这便是花仁与易西的初遇,19岁的花仁见到了24岁的易西。
19岁的花仁在去年刚刚经历了母亲的去世,又因为家中困顿差点失去了求学的机会,几经波折才有机会来到海德大学,向这位看起来十分年轻的辅导员递上录取通知书。
24岁的易西则在去年刚刚从首都的一所顶尖大学毕业,怀揣着支援山区、建设大好河山的雄心壮志,来到偏安一隅的海德,来到这所刚刚重组不久的大学、新创建的机械工程系。
初次见面,两人都没有给对方留下太深的印象,一个是家逢巨变、满心求学上进的大学生,一个是踌躇满志、一心治学的奋进青年,两个人礼貌地打了招呼,便就此别过。
只不过这一天在花仁的记忆力依然十分有分量。除了与易西的初次见面,她还遇上了后来一辈子的好朋友,和她同一宿舍的晓玟。
此时的晓玟留着齐耳的短发,脸上带着超过600度近视的厚重眼镜片,粉扑扑脸颊还冒着几颗呼之欲出青春痘,让人很难将她与多年后在金融城大杀四方的干练精英形象联系起来。
花仁走到宿舍门口的时候,便看到有一个女孩正跪坐在靠近窗口那边,上铺的床上,左一下右一下的,艰难地挂着蚊帐。只见她刚挂上了左上的一角,右边的蚊帐就掉下来砸在了她的头上。
伴随着一声惨叫,花仁赶忙快步走向床铺,清咳了一声:“我来帮你吧。”
今天是新生报到的最后一天,花仁和晓玟都因为家在海德市,反而到的最晚,宿舍里其他女生大概都去了大礼堂准备参加下午的迎新活动了,反而是这两位还在这一边铺床,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当然主要是晓玟说、花仁听。
似乎遇见的第一天,就已经确定了以后很多很多年,她们的相处模式。
“你怎么也今天才到啊,宿舍里其他人我还一个都没见到呢。”
“你也见到今天的迎新的辅导员了吗,长的很帅气呢。”
“哎呀你的被单好漂亮,这么漂亮的花色是自己做的吗?”
……
后来花仁才知道,晓玟也并不总是那么多话,反而人越多的时候,话越少,而对着花仁一个人的时候,晓玟能够滔滔不绝说上一个小时,而花仁只需要简单地给出一点回应,就能够鼓励着晓玟继续发表自己的长篇大论。
花仁总是觉得,听着晓玟充满活力的好听声音,仿佛自己也能变得积极而有活力一些。
花仁是一个性格温良,与人为善,处处为人着想的小姑娘,很多年后则是助人为乐,脸上永远有着温柔笑容的大姐姐,身边好像从来也不缺朋友,但似乎也只有晓玟一直陪在了身边,纵使也有过矛盾,也赌气说过再也不要往来的气话,但身边的朋友换了一批又一批,说起最好的朋友,花仁依然确定就是晓玟。
大学的第一年花仁认识了很多的新朋友,跨入了一个与之前18年所经历的截然不同的世界里,投入了一个全新学科的学习,也渐渐地融入了新的集体生活,这些全新的生活和机遇也略微缓解了母亲去世带来的巨大的悲伤。
不过这一年所发生的一切,和大二下学期发生的那场事故相比,都显得太过于微不足道,在花仁这一生的画卷里,这一年甚至显得有些平淡,几乎都不值得过多地被提起。
花仁也几乎快忘了那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辅导员易西,直到一年多后,他们的第二次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