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兰河传》:还未得到想要的未来,回头却已不见了故乡

什么是故乡?

故乡那平淡如水的生活里泛着的一丝甜让人痴心。回忆起这舌尖上顶着的一点甜意,实在是让人幸福,于是人们甘心吞下包在甜味外的、杂陈的五味。

故乡始终是故乡,无论好坏

沈从文的湘西太理想,鲁迅的鲁镇又比无窗的铁皮房还要让人窒息。

 

只有呼兰河是正好的。它的虚伪龌龊,它的朴实温暖,都正好是我故乡的模样。

 

虽然我的故乡有时可以龌龊到难以启齿,温暖时又将它的子孙一把揽入怀中,它的前后落差较萧红的呼兰河更戏剧,不过总体上是大差不差的。

 

人的整体性格总是不变的,特别是在闭塞的农村。就像无论日月怎样变换,苍天总是不变的,苍天下的锄头和镰刀总是在挥动的。

 

骨子里的善良,骨子里的无知……乡人们一切的美好和残忍,都理所当然,问心无愧,像是用泥土封住了骨头,时代变迁带不走也留不下任何东西。

 

这种令人绝望的稳定催生了人的绝望——那些走出了故乡的人的绝望。既然生于斯,长于斯,就无法不爱;爱而不能使它上进,就有了悲哀,甚至愤恨。恨不得亲手将它的根拔起,再亲手断掉它多余的根茎。

善与恶的界限是模糊的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知是土造了人坯子,还是人把自己的样子反哺给了土地,或是二者相辅相成。

 

我对眼前这片土地有太多无奈。它养出稻子和小麦把我喂大,它托起我幼时的脚,送我满怀的花草风雨,承下我所有的轻盈或沉痛。现在,它长在我的身上,和我的影子一样,与我无法割裂。

 

一所小学、一座庙宇道观,可能就是一个村落文化浓度最高的地方。当地文化就在原地打着转,当地的人也没有“长进”,长者也不过是承袭了更多的前代记忆与经验的人罢了。

 

教化程度低,人增长最多的是年龄。无人引导,所有人之间只有一条似有若无的公约。这里有最原始的善与恶,和孩子的心性一样。无意识的善举,无意识的残忍。

 

伸长脖子看杀人的是他们,用半生积蓄为孩子治病的也是他们。

 

对于“鲁镇”,“迅哥儿”大多时候是归来者。他总是以第三视角的客观来讲述自己的故事。他嘴里是严厉的批判,他的脸是冷的,笔下的字是冰的。

 

他带着学识和理智的头脑一次次回到家乡,又一次次地陷入悲哀。他无法不悲哀。对鲁镇来说,他已经是外来者了。鲁镇当然不会因他一个人的改变而改变。

 

四周尽是燃湿柴而成的烟雾,而 “迅哥儿”站在空气新鲜的玻璃罩内,清醒地看雾中的人,看他们慢慢窒息而不自知,于是他成了最孤独的那一个。

 

沈从文不是边城中的任何一个人,却比其他任何人都向往这个湘西小镇。再平凡不过的一群人,他们的故事简单明媚又忧伤。像淡淡的墨,在宣纸上一点、一拂,而后缓缓晕染开,成山成水。

 

萧红不一样,她就住在呼兰河,从未离开。她不比呼兰河的其他人更善良,更理智,更聪明。

 

她会因为别人的草房和外面一样冷而感到荒唐,大笑起来。她不会辨识别人难为的神情,更不会因此停止说无心的伤人话。

 

她对大人的许多事情感到费解,但从来也都是热闹中的一员。孩子的善恶也是模糊的。

 

她始终在呼兰河里。她比鲁迅温和,也不会像沈从文那样向往。一切只是苍凉,只是无力的苍凉。这种苍凉比悲哀更甚。它不会一盆冷水浇在头上,赶着让人醒悟。它只是把人往呼兰河里拽,让人感受这里的风光与不堪。

离去和归来

我们离开由几人组成的小家庭,去数百甚至千人组成的学校,不倦地追寻家庭伦理外的东西。我们的知识架构、思想观念不断地被打破、重组,终于面目全非。

 

家人,尤其是长辈,常常会惊讶于我们的大胆和怪异,我们说的话他们从未听说过,更未想过。他们似乎很怀念之前言听计从的我们。

 

我们也很痛苦地发现,我们深爱着的家人,竟与我们走着相反的路。他们没看到我们的改变,我们没看到他们的不动如山。我们互相误解,我们彼此不解。头顶同一方青瓦却渐行渐远。

 

我们走了,我们回来了。我们满腹经纶,故乡疮痍依旧。

 

故乡对我们的含义比家更复杂。它可以是后园。它栽着随意的黄瓜,飞着翅膀撒着金粉的大蝴蝶。

一瓢水,奋力往天空洒去,水珠晶莹滚动,黄瓜叶湿了,蝴蝶也飞不动了。

 

我们在园子里欢笑,简直比草长莺飞的二月更鲜活。

 

故乡是人的生死场。它葬着人,它养着人。

 

我家乡的人们,总是喜欢把坟墓建在自家的地里。坟头长着青草,春绿秋红黄,都围着这些个土包。人们吃着墓边的粮食,用着这些粮食换来的钱,活下去。

 

如前言中茅盾所说,写《呼兰河传》的萧红是极度寂寞的。

 

整个呼兰河中,只有祖父的纯良是最不含杂质的;整个家中,祖父对她是最好的,父亲的冷漠和母亲的恶言恶语也就无所谓了。可祖父终是会老的,老了就会死,他总有一天要入土。

 

不光如此,卖豆腐花的小贩,送她粘糕的冯歪嘴子,嚼舌的妇人连同戏台河灯,种种快与不快,都在时间的下游熄了光芒,被死亡拖走,在锣鼓唢呐交响后便灰飞烟灭了。

 

故乡的灵魂是其中的人与事,其次是景。人没了,故乡也就搬空了。即便是诗人,给壮阔河山留下的不过是感慨而来的数行诗罢了。

 

呼兰河是萧红口中“春眠不觉晓”的春之所在。而空了的呼兰河没有寒暑。它只是一张张照片,在回忆里静止着。

 

回忆最初的样子都留在这片不大的土地上。我们最初的样子最美好也最不堪,好像只有存放在故乡才没那么不安。欢乐或是寡淡,如今回想起来都是寂寞。

 

有什么寂寞呢?大概逝去的,爱而不得的,不遂心的,都足以造成寂寞的心境。

 

我们就这样,在寂寞的成人的心里,怀念同样寂寞的故乡,乐此不疲。

后记:时光溯洄者说,故乡承载了我们太多的回忆,太多的思念,只是不知道当父母不在了以后,我们是否还能把故乡当作家,还是只把它放在回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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