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有一条这样的街,街头住着叫阿酒的傻子,街尾住着名为年年的疯女人。
年年是个疯子,街上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在这样一个现实的世界里,年年总是在宣扬着她的灵魂论。
年年总是说:“我们要相爱的不是肉体,是灵魂,灵魂的相爱才叫爱情。”
所有人都对她嗤之以鼻,灵魂的相爱?在这个纷乱的世界你跟我谈灵魂相爱?谈爱情?未免太可笑了。
大家都把她当疯子,而年年却总是逢人必说,说她的灵魂论,说她的爱情。
年年年轻的时候是街上有名的美人,那年我还只有十几岁,见过年年的花容月貌,也忘不了年年那时的笑容。
喜上眉梢,直达心底。
那年年年和她的男朋友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彼此也见过了对方的父母。年年家庭还算富裕,准备搭上十万的嫁妆去筹办婚礼。年年的男朋友也很爱她,那一年的年年是我见过最幸福最快乐的年年。
而现在的年年,悲伤的连一滴眼泪也没有。
阿酒的葬礼上,我曾见过年年。三十多岁的年年什么也没有,只有她可笑的灵魂论和爱情。
年年说:“这就是爱情啊。”
她又说:“原来那不是爱情。”
年年已变的人老珠黄,三十岁的年纪发间却丝丝银白。我听不懂年年的话,只是突然很空。年年感叹的,或许是阿酒,或许是她自己,或许是人生。
我记得许多年前,年年曾同我说过一句话,她说:“小江啊,爱情就是罂粟,越接近越离不开,染上了就赔了半条命。”那年我高三,年年的父母、爱人相继离去。
阿酒葬礼上遗落的那一段,是这样的。
年年抱了一箱啤酒,喝到不省人事,死拽着阿酒的吉他不肯放手。拉扯间,我听见她低声温柔地说:“傻姑娘,你去找他了,我的他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后来,与我一起把那把吉他埋在树下的人,是年年。
而年年,是与阿酒喝过许多杯酒的许多人之一。
年年站在我身边,庄重、严肃。
她低声轻吟那首《年年》,歌声似乎越过了一年又一年。
“我想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
唱那些故作深沉的话
我想揭示这由来已久的问题
关于我和你和爱情
我没有信仰
对于我
你比信仰重要
因为信仰总是让人失望”
那一首《年年》,是年年最最幸福快乐的那一年,她深爱的人、她以为是爱情的人唱给她听的。
他说年年,对于我,你比信仰重要。
可是现在年年说,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
“秋天了冬天了春天了又夏天了
一年过去积攒的生活够不够多
十年了二十年了五十年了八十年了
这样的一生够不够用”
然而年年还是站在那里,灯火阑珊处前,低声轻吟一首《年年》。
“我不会像万晓利那样绝望地唱狐狸
我也不要你为我编织毛衣
我宁愿不要全世界的所有的东西
只为你
留一个柔软的肚皮”
年年的声音平淡,旋律也很平淡,就是这样平淡的一首歌,年年却拼尽全力笑着。
“我要留着灵感
不能告诉你
去准备一个
完美的婚礼”
最初那是他的承诺,最后成了年年的聊以自慰。
阿酒在她的婚礼那一天,抛下了全部去找一个人。而年年的他在他们的婚礼那一天,抛下全部去离开一个人。
年年就站在我身边,说:“阿酒是个傻姑娘,早知道那天是最后一杯酒,我一定敬她到黎明。”
之后,我们一起回到苏州,去阿酒葬身的那条河上看上一天。
年年问我:“你看见了吗?阿酒穿嫁衣的样子,很美。”
我看着她发间的银色,想起那天年年一身白纱一个人敬酒的样子,点了点头。
年年笑,轻声说:“我真宁愿他是死了,倒也落个干净。”
“可是他没有,他一直都在这里。”年年指向自己的脑袋,笑着说:“大概离不开了吧。”
年年的笑容很平淡,没有苦涩,没有欢喜,平淡到没有笑容。
我也用力笑着,我说:“都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我们都会很好很好,比所有人都要好。”
年年笑着,转身。
我知道年年在等一个人,等一个与她灵魂相爱的人,可是年年的爱情早已给了另一个人,所以她永远也等不到了。
我也知道年年在等一场婚礼,是一场没有鲜花没有祝福没有结束连新郎也没有的婚礼,可是没有人挽着年年的手去踏上红毯,所以年年她永远也等不到了。
年年等了一年又一年,秋天过去冬天过去春天过去又到了夏天,可是她再怎么等,也永远不会等到那个夏天里的一切。
年年等不到那个人了,那场婚礼她也等不到了,她的幸福快乐也都等不到了。
年年说:“我们要相爱的不是肉体,是灵魂,灵魂的相爱才是真的爱情。”默然,又说:“可是我从来都没有遇到过。”
我仿佛可以看见年年用力笑着的样子,既不喜上眉梢,也不直达心底。
因为想要微笑,所以拼尽全力,就算笑的很难看,也不能流下一滴眼泪。
那时的年年刚查出脑癌,却已经是晚期。
那年的年年刚准备结婚,却已经丢掉了新郎。
后来,街头的傻子醉了,街尾的疯子消失了,再也没有人见过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