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种了一棵山桃树,每一年的暑假,每一年春天的日记,它都会出任主角,是贫瘠童年里流光溢彩的部分。
还是物质不甚丰盛的年月,不像现在农家房前屋后种的都是正儿八经买来的果树。这些山桃野李若是长在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地,一般自生自灭;若是长在谁家附近,就成了这家的私产;也有人找到好吃的品种,从野地里移植来。
我家那棵山桃树是妈妈从别处移来的(一根小苗苗她如何判断是否好吃呢,估计多半碰运气吧)。我懂事的时候,它已经成年,正值风华正茂,花叶袅袅。
想起来那棵树长得妖异,没有看到山桃树长得枝叶茂盛如此的。它主干不过一米半的样子,然后均匀的地向四周分出枝桠,渐渐长成了遮天古树的风范,独木成林。最漂亮还是春天开花的时候,老远就看见一大片粉红烟霞,美不胜收。我一直固执的坚信陶潜的《桃花源记》里的“芳草鲜美,落英缤纷”,《诗经》里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再加上那十里桃林,再美也美不过这一株独木成林的山桃花。
这样的花叶繁茂,果子自然也多得吃不完。妈妈拣那些又大又红的给邻居送去,果形不好的半青半红长了虫的丢给猪吃,猪把桃核嚼得咯嘣咯嘣响,很是好玩。果然是很好吃的果子,成熟后连果肉都泛着甜美的粉色。用盐水一泡,绒毛纷纷掉落在水里,再拎起来甩甩水,一口咬下去。咔嚓一声,丰美的汁水就从牙齿间流淌到舌尖,清香爽口。妈妈看我们狼吞虎咽的样子,说少吃点,仔细倒了牙。我们哪里肯听,一边唔唔应了,一面手口不停,吃了一只又一只,直到牙酸得张不开,吱吱难受还意犹未尽,念念不舍。
摘桃子尤其好玩。桃子成熟时节正是早稻熟的时候,一垛垛打完稻子的稻秆堆在桃树下,很容易就爬了上去,可以摘到矮一些的桃。不过最好吃的桃子还是向阳的高处,爬上去也不顶事。我们拿了长长的竹篙在桃子蒂处轻轻一敲,被太阳晒得红透了的香甜桃子就滚落在地上,任我们挑挑拣拣。不过有时候也会掉到旁边的稻田里找不到,那么好的桃子眼睁睁不见了,真让人跌手跺脚却又无可奈何。
妈妈屡次阻止我爬桃树,她说,女孩子上树,桃子会长虫的,那样你就吃不到好桃子了。我害怕来年没有好桃子,也就规规矩矩拿了杆子去敲。可是也没能阻止桃子长虫,两三年以后,许多桃子,就被虫闹得不能吃了。所以,后来的日子里,我们是在和虫作斗争,要抢在虫之前,把并未成熟好的桃子摘下来吃掉。当时怎么也不明白,我并没有爬上树呀,可是为什么会长虫呢。
当年这棵桃树上长满了桃胶,阳光好的时候有点像松脂似的,可也没人知道它可以吃,最多是小孩们揪了下来,当做橡皮泥一样捏来捏去,深深浅浅的琥珀一般。如若是现在,每天都可以煲一罐桃胶熬就的甜汤呢!
每年除夕,吃过团圆饭后,妈妈都会端一勺肉汤,淋一些在树根上,说是这样来年会好——没什么依据的行为,大约是寄托了很多对来年风调雨顺的期待吧。现在过年妈妈已经省了这些步骤了,不知怎的,我却是有一点怀念。
再到后来,除了一树好花,这棵山桃满是虫的果已经毫无用处,而且它占了很大一方土地。我多次阻止,妈妈没有纵容我。桃木也是好木料吧,至于做了什么不清楚,枝全拿来烧了。那年熏肉都是用的桃枝,桃木有特别的香,就像北京烤鸭似乎要用桃木梨木烤一样。记不清那年的腊肉是不是特别香,日子太久远,那股甜香已经随着山桃树一样从生活里消失了。
注:图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