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情绪比预想要更加复杂一点。
现在凌晨6点,我在北京西等一班回家的列车,情绪上心头,脑海迫切地想搜索出一幕温暖和谐的,与众多文艺作品中描述类似的,祖孙情场面,但是很快就失败了。我很内疚,一位为整个家族操劳奉献一生的伟大女性,我居然没有好好地表达过她理应受到的尊敬;我也很悲哀,悲哀老一辈人爱别人的方式之笨拙,更悲哀他们没好好爱过自己。
我们之间从未有过真正意义上的沟通,思想也从未在一个频道上。她总是扮演被嫌弃的角色,我嫌弃她给我的破洞牛仔裤打了补丁,嫌弃她给我的球鞋加了一层不防滑的厚底,嫌弃她做菜太咸,嫌弃她塞给我的鸡蛋糕、罐头......她认不得字,又不会打牌,还晕车,大爹走了之后,她的生活无非就是早上生个炉子,摆弄下后院的菜地,洗衣做饭,然后搬把椅子坐在大门口,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发呆陷入思考,也可能是什么都不想。这小二十年过来,是多么寂寞,真的有人在听她说话吗。
打开手机又听了一遍去年3月份去看她时的录音。那个时候还能勉强认出我,但是早已经不怎么能听见,不怎么能看见,不怎么能走动了。30分钟录音,反复出现的无非还是那些“你是不是在屋里吃了来滴”、“跟你拿罐头”、“屋里没什么吃的”、“我也没想到活这么长个阳寿”、“要是死了也安逸”,听不见了,只能看我的反应来回应,或者就这样自顾自地重复地讲下去,让保姆给我做饭,让我把院子里的菜摘了带走,说要把蚊帐留给我夏天用......再往后去,已经不记得我了,再往后,就已经不能下床了。
我总和朋友讨论,世界并没有也不会变的更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悲哀与使命。当接力棒传到我们时,只能义无反顾地继承前辈的意志与生活对抗下去。多年的高等教育让我成了一个极其不坚定的“无神论者”,在列车即将入站的此刻,我想,如果有平行宇宙或者天道轮回,希望那个世界的你能多爱自己一点。我们的车还是要继续开下去,吃罐头的时候也会偶尔再起想你。再见了,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