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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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竹怎么也想不到,她的妯娌梅子竟然能够勇敢到喊出来要和二奎离婚。这真是人被逼至绝处,便有了鱼死网破的气势。

梅子平日里柔柔弱弱的,见了邻居们低眉浅笑着打招呼,温柔的模样叫人怜惜。她的男人二奎却是不会怜惜她,拳脚打在老婆身上一点都不惜着力气。梅子的身上几乎天天带着青青紫紫的伤,她带着这些伤疼照样家里地里忙忙碌碌地干活,气得青竹常常为了梅子跟大奎吵架。

昨天晚上,二奎喝了酒,又把梅子拖到门外殴打,打了一阵见梅子咬着牙没有哭喊,竟然发疯一样把梅子的裤子往下扒。披头散发的梅子歪躺在地上两只手拉着裤子不放,撕心裂肺地喊道:“二驴子,你个畜生,我要跟你离婚!”二奎愣怔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臭娘们,还反了你了!还敢说离婚?你看着,我现在就废了你!”

二奎手脚并用捶打梅子瘦小的身体,仿佛不是捶打一个有疼感神经的肉体,而是打在一个破布袋子上。幸亏邻居们拉着,梅子才得到喘息的机会。梅子擦擦唇边的血,瞪着红红的眼睛恨声道:“二驴子,你这个畜生,我就是死也不跟你过了。”

二奎喷着酒气还要上前打人,被几个男人推推搡搡拉着往他家里拖。

“二驴子”是二奎的诨名子,三岁那年得了脑炎,发烧烧坏了脑子,虽然是救过来一条命,却落下又傻又倔的后遗症,跟别的孩子玩着玩着就打架,他爹娘隔不几天就得给邻居们赔不是。爹娘生气骂他是头倔驴,叫来叫去成了“二驴子”。二奎最忌恨别人喊他二驴子,听到老婆当街喊着诨名子骂他,还敢说要离婚,让他在邻居们面前丢了面子,恨得牙根都痒痒的。他从拉着他的邻居手里扭过身喊着:“臭娘们,你有本事别回来,回来我打死了你!”

梅子离婚的想法其实在心里已经存了很久,今天被二奎逼急了喊了出来,她觉得心里痛快极了,想不到自己还能这样勇敢!原来,再软弱的人也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她牵着五婶子伸过来的手臂从地上爬起来,低头整了整衣服。五婶子扶着她,一手给她摘掉粘在头发上的草屑,问道:“侄媳妇,我送你回家吧?”梅子摇摇头:“婶子,我不回去,回去还是挨打。他没拿我当人待,这样的日子生不如死,没法过下去了。”她听到五婶子一声长长的叹息,抬手擦了把眼泪说道:“婶子,您老费心了,快回去歇着吧。好心的婶子大娘们,深更半夜叫大家跟着操心,梅子谢谢婶子大娘们啦!”说着,跪在地上给邻居们磕了一个头。

梅子谢绝了邻居们的搀扶,独自趔趄着穿过黑影绰绰的街巷去敲青竹家的门。

青竹开了门,看见梅子嘴角边流着血,衣着凌乱的,着实吓了一跳:“这是又挨打了?二奎又发酒疯了?”

梅子抹一下眼泪:“大哥大嫂,今天晚上我不回去了,那个魔鬼会要了我的命。”

青竹帮着梅子清洗了伤口,让她坐在沙发上:“梅子,你先坐着喝口水,叫你大哥去劝劝他二弟。”

梅子摇摇头:“没有用的。大嫂,你不用忙活了,过一会我去孩子她奶奶屋里住一夜吧。”梅子心里藏着离婚的念想,她知道二奎与大嫂有嫌隙,怕给青竹惹麻烦,没敢跟青竹透露自己的想法。

青竹回头觑一眼男人:“你还站着不动啊?去管管你那个倔驴弟弟呀!”

大奎垂着头走出去,青竹掩上门,转身给梅子倒了一杯水:“你呀,就是太老实了,由着别人欺负。”

梅子说:“大嫂,我的衣服被那个畜生撕破了,你给我找件旧衣服换了吧。”

青竹拉开衣柜,找出来一套衣服给了梅子。

梅子坐了一个时辰,稳住了颤抖的身体,站起来想走。青竹拉着她的手:“在我这里住一晚吧,明天我送你回家,二驴子敢打你,我敲断他的腿。”

梅子摇摇头:“大嫂,你还能时时守着我?我还是去婆婆家住下吧!她儿子差一点打死了我,我得让他们知道!”

“那我送你过去。”青竹披了件外衣,陪着梅子去了婆婆家。

梅子敲开婆婆家的门,在婆婆家里过了一夜。她躺在婆婆家破旧的沙发上,翻来覆去想着离婚的事。第二天早上,她在婆婆家喝了两口玉米糊,独自去县医院看了伤情,接着便去县妇联请求援助。

妇联主席见梅子身上紫青一片,眼角嘴边都肿着,心里又惊又怜。她立即安排两个干事,护送梅子到了村办公室,与村干部商量调解梅子的家庭矛盾,维护梅子的合法权益。

村长吩咐人把二奎叫到办公室,让妇联干部当面教育他。二奎梗着头道:“我自己的老婆,爱打就打,跟外人有什么关系?”

妇联干部气得脸色都黄了:“婚姻法保护妇女的权益不受侵害,你家暴打人已经涉嫌犯法,法律法规不允许你肆意妄为。”

二奎白了一眼妇联干部:“天大的笑话!自古以来男人打老婆天经地义,没听说谁家两口子打架还犯法了。”他伸手指点着梅子:“看不出你还长本事了,还敢找外人给你撑腰?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撇下村长和妇联干部扬长而去。

梅子对二奎已经是失望透顶,她流着泪说:“村长大叔也看见了,这样的日子我是没法过了,怎么死也是死,我不想死在这个畜生手里。”

二奎在众人面前如此嚣张,弄得调解无法进行下去。梅子要求村干部陪她回家收拾了自己的衣物,带上三岁的闺女去了姐姐家暂时住下。

梅子铁了心要离婚,成了村里人茶前饭后的谈资。小山村二百多户人家,夫妻婆媳吵吵闹闹,男人打老婆是家常便饭,从来都是男人休老婆,还没有哪家女人闹着离婚呢!女人提出离婚,这不是让男人难堪吗?离了婚的女人想再婚的话谁家敢娶?再说,迈第二道门槛,谁敢说就能找到不打人不骂人的男人呢?

青竹听到梅子要离婚的消息时,梅子已经带着孩子离开了家。青竹虽然嘴上不说,心里是支持梅子的。她可怜梅子,如果继续在二驴子手里,不是被折磨残了,就是死路一条。

青竹吃过晚饭正在灶间刷碗,听见院子里踢踏踢踏的脚步伴着一声苍老的咳嗽声,她知道,是婆婆来了。佝偻着腰的老太太轻轻推开正房门,看见她大儿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陪着小心问道:“大奎,吃过饭了?青竹在家吗?”

青竹从灶间走过来,厌恶地对着男人吼:“把电视声关小点,整天价窝在家里看,能把人闹死。”

男人不情愿地把电视机声音调得小了些,屁股往一边挪了挪嘟囔着:“我哪里天天看了?穷毛病不少。”

老太太见儿媳妇没理睬自己,讪讪地坐在儿子旁边,欠着身子道:“青竹,你们吃过了?”

青竹看着婆婆弯腰低眉讨好的模样,反感地蹙起眉头:“有事呀?”

老太太叹口气:“青竹呀!你不知道二奎家里的要离婚吗?好好的日子不过,闹什么离婚呀?也不为孩子想想。谁家两口子不是吵吵闹闹一辈子,忍忍就过去了。”

青竹忿忿地把手里的抹布摔在桌子上:“谁不想过好日子?你儿子让人家过吗?你没张开眼看看,你儿媳妇身上的伤断过吗?人家梅子天天家里地里忙活,你儿子三馋六懒也就罢了,还把她往死里打,好意思说好好的日子,这么好的日子,没给你儿子打死就算是烧高香了。”

大奎瞥了青竹一眼:“你就不会小声说句话吗?吵吵什么?咱娘轻日不过来,你不知道尊着老人一头吗?”

青竹双手叉在腰上:“路不平大家踩,我凭什么小声?你是不是想着也跟你二弟一样,天天欺负老婆?告诉你,这辈子休想!”她斜了一眼婆婆:“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们家的男人除了会打老婆,还有什么能耐?”

大奎气得翻着白眼:“疯了吧你?简直不可理喻。”

婆婆见事情不对头忙忙站起来:“青竹你消消气,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想让你们两口子给老二家说和说和。我知道你跟二奎不对付,不行我就回去了。”

青竹看着婆婆佝偻着腰走在院子里,偷偷抬起袖子擦擦眼角的样子,又是恨又是怜,她狠狠地喊着:“别指望俺妯娌俩也像你,窝窝囊囊一辈子!”她回头冷冷地看了大奎一眼:“没完成任务,回家一准挨你爹骂。”

大奎吸了一口烟没说话。

青竹的婆婆被老头打骂一辈子,最厉害那一次是婆婆四十岁的那年中秋节,就为她炒糊了菜,老头发狂把她推倒在地,一脚踩在她的腰上揉搓了几下,踩伤了骨头。让青竹惊奇的是,婆婆竟然能忍了一年多的腰疼,侍候一大家子吃喝拉撒。后来她的腰就佝偻着,再也直不起来了。青竹想想那个场景就生气,都儿大女大的人了,还受老头的气,腰伤得都站不起来了,儿女就没有一个站出来护护自己的亲娘?

青竹进了婆婆家的门,见识过公公打人的样子,咬牙切齿,就像几辈子的仇人一般。青竹看着反感,结婚不到一年,就提出来分家过自己的日子。

青竹在娘家姊妹行里排大,身子骨也结实,干起活不比小伙子差。她二姨家的表哥会种蘑菇,青竹跟着表哥学了一手种蘑菇的经验。分家后,青竹打量着自己家的院子宽敞,回娘家跟妹妹商量了一下,两个人合作起来,在小院里盖起塑料温棚,从亲戚家淘来菌种,种了一棚蘑菇。

蘑菇生了一茬又一茬,一年下来,姐妹两个算算赚了一笔小钱,青竹自然是高兴。临近年关,青竹姐妹的蘑菇又卖了一个好价,青竹高高兴兴做了一桌子菜要庆祝一下。老婆赚了钱,大奎也高兴,把他弟弟二奎喊来喝酒。

二奎喝了点酒嘴上没有把门的,他听着大哥满口的夸奖嫂嫂能干,撇撇嘴不以为然地接话:“女人再能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男人胯下的马?你得时常敲打一下,女人不打,上墙揭瓦。”

青竹正在灶房做饭,她妹妹在堂屋里陪着姐夫兄弟俩说话,听二奎说得难听,站起来进了灶房,黑着脸再不出门。青竹奇怪,好好的庆祝着呢,怎么妹妹不高兴了?她问问清楚,顺手提起擀面杖走进堂屋,她一手指着二奎:“你说什么?好意叫你来吃喝,你还来点火生事让我们过不得安稳日子?”

二奎把酒杯子往桌子上一墩:“一个娘们家的,能挣钱怎么着,还不是侍候俺哥?你没听老人们说,自己的老婆胯下的马,爱骑就骑爱打就打!”

青竹抡起擀面杖,喝道:“滚出去!不然我打出你的屎来!”

二奎见事不好,抱着脑袋窜出门外,在院子里跳着脚骂:“大哥,你怎么弄了一个母夜叉来!都是你惯的,再不敲打,都敢骑着你的脖子拉屎了!”

大奎被二奎激着,觉得青竹不给他留面子,又仗着喝了点酒,在青竹身后飞起一脚,正踢在她的腰上。青竹当时怀有三个月的身孕,没防备让男人一脚踢倒在地,她捂着肚子疼得爬不起来,眼看着身子底下流出一摊血,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大奎见惹了大祸,跑出去求了邻居,帮忙将青竹送进医院。孩子没有了,医生告诉青竹,以后生育的可能性不大。青竹把被子蒙着头,三天不吃不喝。大奎急得没有办法,只好腆着脸去求岳父岳母来劝解青竹。

青竹她娘进门见闺女蜡黄着一张脸,两只眼睛空洞洞像傻了一样瘆人,抱着闺女就哭。哭了一会,抬起头看见大奎低着脑袋站在一边,气不打一处来,拿手指点着大奎的额角破口大骂。大奎心虚地往后退,扭头看见岳父和小姨子黑着脸堵在门口,吓得他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

大奎再不敢怠慢,细心侍候了青竹一个月。小产的女人身体比足月生孩子的产妇还不好恢复,青竹的腰又是受伤了的,足足躺了一个月,下了床身子还是虚得厉害,走几步就得扶着腰歇一会。大奎想叫他娘过来帮几天,自己腾出手去工地干活挣钱,他娘开口就说:“谁家的女人不生病?又不是真坐月子,哪里就娇贵得干不得活了。我家里一大堆的事,走不开。”

青竹听婆婆不想来帮忙,猜想是嫌弃自己以后生不得孩子了,便吩咐大奎:“你只管去工地干活吧!我又不是纸糊的,反正家里的活也不急,我一个人慢慢来就行。”青竹本来就是个要强的,硬撑着把家里打理得规规整整。她被婆婆凉了心,几年也不上门一次。

青竹自从医院回来就跟大奎分了房睡觉。大奎自觉理亏,怕再惹着青竹生气,悄默声地抱着被子去了另一个房间。好不容易熬到青竹满了一个月,见青竹身子虚得走路都扶着墙,不好开口要求做夫妻间的事。三个月过去了,青竹的身子渐渐丰满起来。大奎心里痒痒的,想着亲近亲近老婆。青竹脸色一寒,把房门咣当关上,大奎碰了一鼻子灰。

大奎体内的能量无处释放,憋得心里像揣着个兔子,坐立难安。晚饭时,他特意喝了两杯烧刀子,脸上像蒙了块大红布。他耐心等着青竹睡着了,悄悄摸过去,把被角撩起来就往里钻。青竹刚刚睡下,被男人一身的酒气凉气惊醒,抬起胳膊往外推。大奎仗着酒劲,抡起拳头砸在青竹的脑袋上,青竹哼了一声没了动静。大奎哪里还管得许多,狠劲扯碎了青竹的内衣,一下子扑在她的身上。一阵忙乱,大奎像是筋疲力竭的奔马,满足地从女人身上滚了下来,躺在一边呼呼大睡。

青竹苏醒过来时,觉得一阵阵晕弦,眼睛沉重得睁不动,脑袋像要裂开一样的疼。她使了劲睁开眼,伸手摸一下额头,刺疼感让她嘶地抽了一口凉气。扭头发现泛着酒气的男人睡在一边,再摸摸裸着的身子,心里就明白了发生的事情。她稳稳神,慢慢地起了床,扶着床边出了卧室。她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空洞的两眼四处张望,她见桌子上有一包打开的香烟,便伸手拿过来抠出一支攥在手心,她的手颤抖着,细长的烟卷在她的手里被折成两半。青竹看着手里断成两瓣的烟卷,下意识放到唇边,她找到火机,哧的一声打着了火。这是她第一次吸烟,却好像早已习惯了很多年。她吸了一支又一支,一包烟剩下一半。

青竹站起来进了灶间,从灶台上拿起两把菜刀走到院子里,把磨石放正,接了一盆水放在磨石旁边。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缺了半边的月亮像一把薄薄的菜刀,冷冰冰地挂在星间。她坐在小木凳子上,就着冰冷的月光哧拉哧拉开始磨刀。她像平常干活一样,沉稳地不慌不忙地磨着明晃晃的菜刀。哧拉哧拉的磨刀声穿进大奎的梦里,他迷迷糊糊翻了一个身,嘟囔着:“青竹,半夜还干什么活?”又睡着了。

青竹磨好了一把,她伸出手指轻轻试了试,把菜刀放在一边,从脚边的烟盒里取出一支烟,从从容容点着了。她吸了四五支,再拿起另一把菜刀。两把菜刀都磨好了,天色已是微微发亮。青竹看着菜刀锋利的,发着冷冰冰的光亮,把天上的月亮都比得苍白不堪,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冷冷的微笑。

天亮了,大奎美滋滋地醒来。他翻个身,发现自己躺在青竹的床上,而青竹的被子是空的,想是去做早饭了吧?想起昨夜的事,做了美梦一样的惬意。他伸个懒腰下了床,出来坐在沙发上,习惯地伸手去摸烟抽,却发现桌子上的烟盒不见了,昨天晚上明明是放在这里的呀?大奎喊声:“青竹,看见我的烟放哪里了吗?”

没听到青竹的回声,大奎擦着眼角的眼屎走出房门,看见青竹当院子坐在一只小木凳子上,手指夹着烟卷,眯着眼睛正在喷云吐雾。大奎气吼吼地叫着:“该死的!你作死呀!大清早你耍什么宝?”

青竹扭头,露出乌青的、肿得只剩下一条缝的右眼。她斜着眼由下到上看大奎气急败坏的样子,嘴边泛出讥讽的笑意。大奎见女人这个样子,身上唰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急忙垂下眼帘,眼角的余光扫视到女人脚下散落着一堆烟头。大奎心里慌慌的,转身回了屋里。

大奎跌坐在沙发上,感觉腿有些软,不知道是被青竹吓的,还是昨天晚上用力过猛累的。他的眼光慌乱地逡巡了一圈,拉开茶几抽斗,从里头摸出一盒没开封的烟,抖着手指撕扯了一会,抽出来一支放进嘴里。大奎还没来得及点着烟卷,青竹就从院子进了房间。大奎听到青竹“噗”地吐了一声,斜眼看去,青竹将一段烟屁股吐到地上。再抬眼往上看时,大奎吓出一身冷汗,只见青竹两手各拎着一把寒光凛凛的菜刀,她的脸色冷得跟菜刀一样凛冽。大奎颤着声喝道:“你,你要干什么?你是疯了?”

青竹伸出脚拖过来一把凳子,抬起右脚踩在凳子上,嗖嗖两声把菜刀斜斜砍进茶几上:“不用害怕,我给你机会。这两把刀,我已经磨得足以砍断你的脖子。但是现在,你自己选一把,剩下的归我。咱们两个人你一把我一把,谁砍死了谁谁倒霉。我让着你,你可以先动手。”青竹平平淡淡地说着,好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这个女人怎么会这样强悍!大奎感觉脊背上一阵发冷,有汗水顺着脊柱沟流下来。他往后缩缩身子,发现沙发上没有多大的空间让他后退。他往一边侧了侧身,连滚带爬逃出门外,搬起自行车一溜烟出了大门。

青竹跟着追出来,撕心裂肺的哭喊:“你个畜生,你不是会打老婆吗?你的本事呢?你来杀了我呀!你个杀人犯!你记着,你还欠着我一条人命啊!”

大奎被青竹吓破了胆,耳边时常响着哧拉哧拉的磨刀声,再也不敢进青竹的房间。他看着青竹丰满的躯体在眼前晃来晃去,小腹里像是有一股热辣辣的汁液鼓涨着,这股汁液在体内积聚膨胀,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烦躁的他拼命喝酒,喝醉了往床上一躺睡死过去。大奎守着个活生生的女人吃不到嘴,日子久了便打起离婚的心思。他东扯西拉地说谁家谁家两口子吵架离了婚来试探青竹,青竹冷笑着:“你想离也行。但是有一个条件,你害的我这辈子生不出孩子,你先说说怎么补偿吧!”大奎低了头,他欠了青竹的,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每当工地上发工资的时候,外地来的打工仔们会聚到一起,找个小饭店吃顿好饭喝点烧酒犒劳犒劳,寂寞的大奎也跟了过去。多喝了二两的汉子们勾肩搭背,装疯卖傻拉上大奎要去找那种肮脏的地方快活。大奎半推半就跟着工友来到神秘阴暗的小屋子,浓妆艳抹的女人让他有种异样的兴奋,他咽了一口唾沫,急不可耐地爬到女人的床上,那女人捂着嘴哧地一声笑吓了他一跳,耳边又响起哧拉哧拉磨刀的声音,他悲哀地发现那个雄性标志的物件竟然软踏踏提不起来。大奎又羞又气,瞪着红唇绿眼的女人呵斥:“你笑什么笑?”他沮丧地提上裤子,暗暗叹息自己已经变成一个废人了。他想是青竹的狠毒害了他,心里装满了对青竹的恨,恨不得把青竹撕碎了才好。

青竹被大奎的暴力伤了身心,对大奎已经没有感情,对他的身体充满了厌恶。除了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其他时间尽量不接近大奎。好在大奎天天去城里打工,不在青竹眼前转悠,青竹把家里地里的活担了起来,也不需要大奎操心,两个人你干你的我干我的,很少有共同商量的事,互相间的交流还不如跟邻居和同事来的频繁。这种掉进冰窖里的夫妻生活,一日日钝刀割肉般煎熬着没有尽头。

青竹不到三十岁的年龄,心理上对大奎的排斥,却难以抵挡肉体对男人原始的渴望。长夜漫漫,她独自抱着枕头辗转难眠。青竹也曾想到离婚,但是,自己这具破碎的身体,离了婚又能怎么样呢?她在黑暗里思前想后,心里堆满了对大奎的恨。她让这些恨越积越多,直到多得压住了身体内如海浪汹涌的欲望。她漂浮在夜里的思想与体内翻涌的欲望忽上忽下纠缠撕扯,使得她的身体疲惫不堪,她的心灵感受着日复一日焦躁憔悴的恐慌。她不敢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曾经青春昂扬的面孔在肉体与灵魂的夜夜交战里变得秋叶般枯黄萎靡。

当大奎旁敲侧击试探着说出离婚的想法,一下子激怒了她。她恨恨地说:“你想花花绿绿再娶女人,享受生儿育女的快乐,门都没有。这辈子我就缠住你了,我就让你断子绝孙。我没有好日子过,你也别想过得快活。”

两个互相仇恨的人在一纸婚约里生活,像浑身长满了刺针的苍耳球果,谁都不肯退后一步说一句软话。青竹时时感受到冰一样的寒气盈满了宽大的房间,即便是三伏夏日,这种寒气也能一层层袭进她嶙峋的筋骨里。妹妹曾经问她:“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过这种没有感情的生活?你是怕离开了这个家无法生存?”青竹想了很久,她对妹妹的问题一直没有答案。

闲暇时,青竹一个人在偌大的院子里走来走去,心像失了魂魄一样无着无落,思绪纷乱。她怨爹娘当初的大意,不细致考察这家人在村里的口碑,又恨自己没有主心骨,信了媒人天花乱坠的谎言,以致落到今天的地步。

当她从邻居那里听到梅子要离婚的传闻,第一反应是对梅子胆识的佩服。梅子决绝的勇气在她心里激起层层波澜。她想到自己的婚姻,六年味同嚼蜡的日子,自己怎么没有这样的勇气,往前迈一步吗?

听着婆婆提出让她去给梅子当说客,还把梅子天天挨打挨骂受的罪说得云淡风轻,青竹心里的怒火不打一出来。

青竹看着婆婆躬着腰走出院子,忿忿地说道:“挨打受气一辈子,自己的罪没受够,还想让儿媳妇也受这个罪?做梦吧!”

大奎白了女人一眼,把烟盒子揣进兜里,跟在他娘身后走出大门。大奎看着他娘一路蹒跚着回了家,唯唯诺诺进了堂屋。

大奎他爹坐在饭桌前,饭桌上放着一个盛着酒的茶碗,昏暗的电灯光照在他阴晴不定的脸上。他从烟盒里抽出来一支烟卷,头也不抬地问:“大奎家的答应去劝劝?”

大奎他娘弓着腰小声道:“他们两个都忙,等明天再说。”

大奎他爹瞪大眼站了起来:“废物,这么点事都说不利索?”他怒冲冲扬着胳膊,忽然看见大奎从外头进来,只好收回手,又坐回椅子上,顺手点着了烟卷。大奎冷冷地扫了他爹一眼,一声不吭地坐在沾满油腻的沙发上,顾自点着了一支烟卷。

大奎他娘见儿子相跟着进屋,自己堪堪避过一场打骂,知道是儿子不放心跟过来,心头暖暖的,趋着小步子坐到儿子身旁:“奎,你吃过饭了吗?工地上的活累不?我给你做点好吃的吧?”

大奎拍拍他娘的手:“我吃过了,你别忙活,坐一会儿吧。”他吸了一口烟,又说道:“娘,青竹说话有口无心,你不用当个事。”

大奎他娘叹了一口气:“奎,媳妇都是好孩子,怪就怪爹娘没有教导好你们兄弟,叫人家孩子吃苦了。往后你们小两口好好相处,遇事千万别动手。你们的日子过好了,娘就没有心事了。”

大奎他爹像被烟呛着了,咳咳地咳嗽了几声,大奎瞥了他爹一眼:“享不了那烟就别抽了,快八十的人了,凡事都悠着点吧!”他把手上的烟屁股捏了一下,扔在地上:“我回去了,你们早点睡。”

大奎他娘出门送儿子,大奎回头看她走路蹒跚的样子,眼睛酸了一下,这是一辈子忍辱负重,把他们兄弟姐妹拉扯大的娘啊!从什么时候,娘老得走路都趔趔趄趄的呢?他停下脚步,低头说道:“娘,夜里凉,快回去吧!以后别再委屈自己了。等我抽个空去跟老二说说。”说完,扭头快步离开爹娘的旧房子。他不知道,他娘倚在门口一直望着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

青竹夜里又没睡好。她瞪大眼睛盯着一屋暗影,感受着颈动脉的血液运动时回荡在耳边与枕头间波涛一样的汹涌声。她闭上眼睛,心里默数一只羊、两只羊……她的心从一百三十只羊飞到梅子身上,她在想,柔柔弱弱的梅子,怎么忽然有这么大胆量,要走离婚的路呢?离婚以后,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怎么生活呀?青竹想起再嫁的堂姐,夫家两个孩子,自己带着一个孩子,两口子又生了一个孩子,为了孩子们的矛盾,两口子几乎天天争吵打骂,再婚的日子一地鸡毛。可是,梅子若是继续跟着二驴子,挨打挨骂的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离了婚,不用过提心吊胆的日子,对梅子来说是一个解脱。但是,乡下女人想离婚太不容易,离了婚的女人低人一头且不说,即使男人能放了她,娘家那一关还不知道怎么过呢?梅子的心愿能不能实现呢?

青竹意识到纷乱的思绪已经不受自己的约束,她睁开眼,由着漂浮的心思忽东忽西漫无天际地游荡。窗外传来高高低低的鸡叫,有微弱的亮光试探着从灰色的窗帘上渗透进房间。青竹看着这些软绵绵的光亮在昏暗的房间里缓慢地铺展开来,夜的黑暗在这光亮柔弱坚韧的逼迫下渐渐撤离。明天去看看梅子吧,她这样想着,轻轻舒了一口气。她的眼睛终于在黎明前的一瞬间沉重地合在一起。

自打梅子离开家,二奎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便时不时地厚着脸去他爹娘家里蹭饭吃。他娘好说歹说催着他去跟梅子认个错,接着梅子娘俩回来过日子。二奎从开始的嘴硬,到后来低着头默不作声,她娘知道他是心里承认了的,只不过放不下男人的面子罢了。她娘试探着问:“二奎,我陪着你去把梅子娘俩接回家?”二奎低头“嗯”了一声。

二奎骑着电动车带着他娘来到梅子姐姐家,梅子姐姐说梅子给孩子去县城买衣服,下午才能回来。梅子姐姐看在老人的脸上,张罗着留下他们吃饭,梅子的姐夫也想借个机会把他们两个往一起劝,尽量不要把个小家庭拆分了。

梅子姐姐炒了两个家常菜,梅子姐夫从桌子底下拿出半瓶白酒说道:“这是孩子他舅带来的,俺两个人昨天喝了半瓶,今天咱们两个把它喝了吧。”梅子姐夫端着酒杯,跟二奎东沟一犁西沟一耙说些不相干的话头,慢慢往家事上引,想着劝劝连襟好好过日子。

二奎见大姨姐炒的菜里连肉都没放,心下暗暗叽咕:就炒两个素菜,这是没拿俺娘俩当回事呀!当他连襟拿出半瓶酒,还说是昨天跟孩子他舅喝剩下的,心里更是不畅快。他在心里琢磨:昨天小舅子来喝酒,肯定背后对我没有好话说,他们一家人在一起,还不知道想出些什么坏主意对付我呢!这样想着,不知不觉两杯子喝进肚子里。

梅子姐姐做好了饭,从灶间过来坐在一边跟二奎他娘说话:“婶子,不是我向着梅子,你说说,她一不耍懒二不偷奸,这些年过来,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按理说招不着打骂吧?你看看她一年到头,有几天是身上不带伤的?你就算养只狗猫也舍不得下这么狠的手吧?”

二奎她娘连忙陪着小心,说自己没教导好儿子,让梅子受苦了。没想到二奎把筷子一摔变了脸:“俺娘俩今天是来接老婆孩子,没得在这里挨外人的训斥。”

二奎他娘一下子按住儿子的手:“二奎,可不敢失了礼数!你姐姐是为了你好才说你,换了外人谁稀得说!”

梅子姐姐见二奎没有认错的意思,气得脸上变了颜色:“我说错了?梅子嫁给你享一天福来没有?家里外头那一样不是她操持?一个女人家,风里雨里,种了收了,赶上地里忙不过来俺姊妹们还得帮着她,你一个大男人替她挡风了还是遮雨了?梅子哪里对不起你了?”

梅子姐夫摆摆手:“好了好了,都消消火气,有哪些委屈摆面上,咱们说道说道,找找是什么缘由,谁错了谁认了,说句对不起,以后还在一个锅里摸勺子。我说妹夫,你以后磨磨性子,别动不动就出手打人,打伤了不光是人受罪,还得花钱治不是?”

二奎看到连襟两口子一齐数落他,把酒杯子往地上一摔,站起来指着连襟就骂:“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对我指手画脚?你是不是想着把我的老婆窝起来自己快活受用?快把我的老婆孩子交出来,我现在就把她带回去。你家的饭俺娘俩吃不起!”

梅子姐姐气得浑身发抖:“缺少家教的东西!说是来给梅子陪不是的,原来是来发酒疯的!本来还指望给你两个往一起说合,就你这个样子,想带走梅子门都没有!带回去还不让你折磨死!”

二奎挥着胳膊把两个菜盘子推下桌子,杯子盘子与地面碰触发出破碎刺耳的声音激怒了梅子姐夫。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二奎的衣领,将他拖到院子里:“滚吧!以后别进俺家的门!”一边把二奎往大门外推。

二奎娘战战兢兢跟着来到院子,一边骂儿子,一边从梅子姐夫的手里往外拉扯儿子。梅子姐夫怕碰倒老太太,便放了手。二奎得了空,翻过身来踢了连襟一脚,两个人又扭打在一起,直到梅子姐姐打了报警电话,派出所来人把连襟两个带进所里教育了一顿。

二奎在亲戚家闹了一通,彻底堵死了与梅子复合的路。梅子姐姐支持梅子离婚:“二驴子真是个人性不通的畜生,这样的人家不能待下去了,不离婚,早晚死在他手里。”

青竹来看梅子的时候,梅子已经去法院递交了离婚起诉书。她说,这样也好,叫娘家人都知道平日里她受的是什么样的罪。梅子告诉青竹,她娘家也支持她走这一步。而这个结果,是二奎一手促成的。

青竹怜惜地看着梅子:“你以后打算怎么过呢?一个人带着孩子,睁开眼就得花钱,再说,孩子快要上学了,你一个人怎么负担得了呢?”

“车到山前必有路,老天爷饿不死瞎眼雀。嫂子,你就别担心了。”梅子轻松地说:“不管以后的路多么难走,我能自由地喘口气,能顺着自己的心性开开心心过生活,心里不用时时刻刻悬着一块石头,这是我当下最好的愿望了。嫂子,我想啊,离婚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离婚,我不是也得头上一把腚上一把的过日子?”

“唉!我担心你呀,一手带孩子一手干活挣家,一个人的日子不好过呀!”青竹抚着梅子瘦瘦的肩膀说。

“大嫂,去年他出门打工,不是我一个人在家吗?他出门一年,不但没拿回家一分钱,还欠下五百多块的赌债,都是我帮着还上的。”梅子叹口气:“大嫂,我是在刀尖上过日子呀!我被他打怕了,看见他喝酒心里就打颤。跟他在一起的这些年,我感觉就像天天有根绳子套在脖颈上,勒得我快要喘不动气了。离了他,我的日子还能坏到哪里呢?我知道离婚的路不好走,总得有第一步吧?我把第一步迈出去了,心里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套在脖颈上的绳子!青竹被梅子这句话撞得心头一凛。她思考着自己的婚姻,她和大奎之间的互相伤害,那种叫人难受的感觉,不正是梅子说的那样,就像有根绳子套在脖颈上吗?

夜里,青竹又失眠了。她索性倚着床头坐起来,在黑暗里一遍一遍回味梅子说的话。顺着自己的心性开开心心地活着,把心里的石头放下来,自由自在地走自己的路,这样的生活谁不想要呢?青竹审视着自己和大奎过的日子,哪里有幸福二字的影子?两个没有感情的人被一张婚书绳索似的捆在一起,谁都不肯退后一步,这样的日子到最后还是个两败俱伤。如果挣破了这个绳索的束缚,前方未知的困难会不会磨碎心中期望的幸福?生活中的风风雨雨,一个人真的能担当起来吗?

她想到大奎,六年的折磨,他的脸上显出与实际年龄不相符的苍老。设身处地的想,大奎也是婚姻里的受害者呀!再不放手,让他做一辈子和尚吗?但是再想回来,现在这种状况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呀!她想起失去孩子的痛苦,对男人的恨又填满了心胸。处于半死不活的婚姻里,不管是前进一步,还是后退一步,都会让两个人的心头伤痕累累。青竹深切地体会了,恨一个人,也能使自己在痛苦的泥淖里越陷越深。

既然睡不着,不如早起做一顿可口的早饭吧。青竹把早饭端上桌,看着大奎吃惊了一分钟,然后风卷残云般大口吞咽,青竹感觉自己的胃里有只小手在动。关注一个食欲大好的人,也能提起自己的食欲呀!青竹心里想。她见大奎放下碗筷,便开口说道:“大奎,我们离婚吧。”

大奎的表情比看见满桌美食更加惊讶:“你又发什么疯?”

大奎气急败坏的样子叫青竹感到好笑。青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的轻松平静:“大奎,是我对不起你,拖着你六年了,我耽误了你。我想,今天给你自由。”

大奎仔细看了青竹一眼:“没发烧?没有病我去干活了。”

青竹拦住急于离开的男人:“大奎,我是认真的……”

大奎迈开腿往外走着:“好好,我承认,我留了一点私房钱,我保证以后全部交给你可以了吧!”

青竹急得大喊:“大奎,我想明白了,我是真的不想让你绝了后!”

大奎停下脚步,回到房间坐下,一只手掏出一支烟卷:“青竹,你这样说,我给你说实话,我已经没有那个想法也没有那个能力了,我是一个残废了的男人。青竹,你说过,我欠着你一条人命,我们两个这样的情况,别再说离婚,谁也别嫌弃谁,我也想明白了,就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还你的债吧!”

大奎的话让青竹茫然失措。怪不得大奎这么多年不近自己的身边,不光是因为自己的强悍,还有他失了男人本能的暗疾呀?她不知道大奎什么时候得了这样的病?是那年被自己手里的两把菜刀吓出来的后遗症吗?她的心里多了几分自责,没想到自己是这样的残忍狠毒呀!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八年多的夫妻,男人经历了什么女人竟然都不知道,这样的夫妻生活有多么的悲哀!目送大奎骑上摩托出门,青竹无力地坐在沙发上。大奎的隐忍让她意外,原来,在他们冷漠无味的婚姻里,快要窒息的不只是她一个,大奎的心也有破碎的一角呀!

青竹茫然地环视着在这里生活了八年多的房子,房间里哪个地方掉了一块墙皮,哪个地方钉了一根钉子,院子里谢了花的樱桃,刚发芽的石榴,一件件像长在她手掌心的纹路,清晰地跃动在她的眼前。她想到种在村西的麦子,再过一个月就要收割了,刚刚播种的花生也将破土。还有山坡上结了青青小果的桃园,它们在阳光下生机勃勃的样子叫人感动。

青竹猛然惊醒,这个家里的一切与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体,难以割舍。她走到院子里,抬头看渐渐升高的太阳,暖暖的光辉洒满了整洁的院子。她拿了一块抹布,在晾衣绳上仔仔细细地抹了一遍。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心里做了一个决定,明朗的微笑从眼角漫开,一抹酡红染上了脸颊。她想,其实,在不幸的婚姻里,卸下令人窒息的绳索是有不同方式的。像梅子一样挣碎绳索的捆绑是一种方式,自己若能放下仇恨,解开绳索的死结也是一种方式啊!

青竹走进屋里,推开大奎的房间,把床上的被子展了开来,利索地扯下被罩,将床单被罩一股脑扔进洗衣机里,转身又把被胆抱起来晒到院子里的晾衣绳上。她的步子是轻快的,两只手像穿飞在春风里的燕子。她把被胆拍得蓬蓬松松,让阳光穿透柔软的棉质纤维。她在被胆上闻闻,一股阳光的味道和着男人身上的烟草味道让她醉意微醺。

青竹从衣柜里找出一床新被罩,细心地套在被阳光晒暖的被胆上,她把被子四角抻抻拉平,翻过来看看两面都没有褶子,沿着被子四边缝了一圈针线。被罩上开满了金黄色的向日葵,青竹发现,每一朵向日葵都开得那么明媚清朗,仿佛要把小小的房间塞满了快乐。她小心翼翼地把向日葵们折叠起来,轻快地抱进自己的房间里。她站在床边看着并排一起的两床被子,心里充满了像春天里的庄稼一样葱茏茂盛的欢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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