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绘本五 · 逐梦人之赝品

一    相遇

我跟程悠悠是小学到初中时的同学，那时的她是一个文静的女孩子。初中时她的相貌并不出众，不过她有一项特殊的技能，替她赢得了女孩子们的喜爱。她的特殊技能就是擅长画工笔仕女图。她可以用一枝蓝色的圆珠笔或铅笔在一张书签大小的纸上，画出一个漂亮的古装女子。结束之时，小心先用铅笔点睛再点唇，然后再在铅笔的底子上用蓝笔描好眼睛，用红笔描好唇，这样一副漂亮的仕女图就画好了。程悠悠的仕女图成了女生的最爱，我们向她求画，她都会有求必应。这样每个女生手中都会有一至两张漂亮的仕女图。因为大的比较花时间，所以如书签般大小是标准尺寸，也因此成了书签中的上品。

初中毕业之前，程悠悠随着家人工作调动，离开了我们。悠悠似乎并不是个太恋旧的人，她离开后并没有跟我们中间任何一位同学有任何书信往来的联系。因此大概十多年我们再也没有见面。直到那次在地铁站等地铁，站台上的一个人我觉得有些眼熟，而她也向我多望了几眼。我努力在脑中思索着这是谁时，那人已经向我这边蹭了过来，她开口问道：“你是叶薇凉？“虽然我也会偶尔发点小文挣些奶粉钱补贴家用，但基本上不起什么波澜，被路人这样问，着实吓了一跳。我四下张望，发觉身边没别人，于是道：”我们认识吗？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她向我挤了挤眼睛，然后嘟起她的嘴説：“是我，程悠悠。”

嘟嘴是程悠悠上初中时的标准动作，尤其是被老师叫起身回答问题一紧张时，配合红脸就更像了。

我一见哈哈大笑起来：“哈哈，怎么没标配的红脸了。”

悠悠在我耳边故作玄虚小声説：“粉太浓，盖住了！”

这是程悠悠的风格，一见之下，好象一下子回到了初中时代，我高兴地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有一种朋友，你可以不见不理很多年，但是一见面、一句话，就把所有过去的情分全捡回来了，我跟程悠悠的友情就是如此。

联系上之后，悠悠常约我陪她去逛街或是看戏。我一家庭妇女整日忙于带娃，很少能够如约前往。就算如约，也不能尽兴，直到我女儿上了小学，我才开始有大段的闲暇时光。

那一次经不住悠悠用美食诱惑我，我终于还是答应陪她去听那一场价值不菲的昆曲堂会。説老实话，我对那种老掉牙的技艺真没什么兴趣，纯粹是盼着那稍后的饭局。程悠悠倒是很享受，看来她是那里的常客，一起的看客看起来也是非富即贵，衣着光鲜，有些还经常出现在杂志封面。

昆曲很好，可能是因为店堂很小，真是名副其实的堂会。那花旦可以在看客桌间游走，鼓乐声中，昏黄灯光之下，我竟恍恍然有穿越时空之感。我本来以为我会在那里睡过去，可那伶人如此之近地唱念作打，她、他们口中所唱，美目流转，如施了咒般定住了我的心神。

那一天，在喝光了价值连城的红酒、吃残了价值万金的席面后，自带七分醉意的悠悠竟然对着我説：“薇凉，不知道是怎么了：是我的错，还是这个时代错了？我怎么总觉得，自己活得象幅赝品。”

我不是酒量如何了得，而是懂得如何喝能让自己不醉，而如何喝可以让自己很快就醉。那夜，我不想醉，所以我就不醉。我跟她説：“悠悠，你醉了。分别那么多年，你现在看起来活得很好。有什么故事，愿意讲给我听听吗？就在今日，也不枉你如此醉了一场。”

程悠悠笑了笑，説：“你真想听？”

我回道：“我无所谓。你愿意説，我就听。你不愿意讲，就留给你自己吧。”

那一天，程悠悠用了一个下午，把她的故事讲给我听。如果你想听这个故事，请你可以去端一杯酒：清酒、浓酒、红酒、冰酒、白酒、米酒不拘，带着微微的醺，正可以这篇故事送之。

开始讲述她的故事之前，程悠悠从她的书架上翻出一本书，问道：“你读过这本书吗？”我瞄了眼那书名叫《梦里江山锦画屏

之 在下柳致惠》，説：“好象是一段时间的畅销书吧！听说过，没怎么读过。现在书价太贵，我的钱都拿来养娃了……”

悠悠不待我説完，用手在那书页上撮过，带起了一阵风。她説：“这里面提到过一种人，不知你有印象吗？”

我摇头。

悠悠继续説道：“是‘逐梦人’，你不知道吗？”

我回道：“我没好好读，可能没有读到你説的那段。”

悠悠叹了口气道：“那我跟你説説吧！这里面提到了一种人，叫‘逐梦人’。”她将书翻到一处作了记号的地方，将书上一段话指给我看。“‘逐梦人’是上古神人与凡人通婚所生后代中的一支。因颇有些异能，凡人未能将其与神人相分，故用‘神仙’来统而概之。其实‘逐梦人’只是有些异能的凡人罢了。‘逐梦人’这一支的异能便是可自由来去于梦之境与现实之境。”

就在我还在云山雾里之时，程悠悠将书合上，説：“你知道这个就行了。下面的故事里会提到这种逐梦人，你有个印象好听下面的故事。“

二   子念

程悠悠随着父母工作调动后回到老家湖南，在那里她渡过了自己郁闷的初中最后一年和高中三年。想来是环境的改变带给悠悠诸多不适，使本来成绩平平的她，在最关键的那四年中每况愈下。

悠悠高中毕业只得考了一个不起眼的美术专科学院，那学校里出来的学生大多以成为一名美术老师作为自己职业的起点和终点。悠悠觉得自己别无所长，所以也就别无所选，毫无悬念、心甘情愿地报了道。

初次离开家，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和一群年龄相当的同齡人在一起，这是大学的好处：给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找了个好机会脱离父母的魔掌。

美术学院所在的城市不大，相邻的有一所本科机电类学院和一所科技学院。大多数美术学院的女孩子会跟那两所学院里的男生发生点关系，有些甚至会一路一直走进婚姻中去。程悠悠的大学生活的头两年却是很寡淡，直到大三那年，王子念转到了她所在的班上。

王子念在美院似乎是个小小的传奇人物，他本来应该早两年毕业，但是不知什么原因休学了两年。在他休学期间，关于王子念的故事仍在美院内不断流传。程悠悠第一次听説王子念的故事便是在大一下半学期。据说王子念长得迷倒众生的帅，但是他对女生的兴趣似乎很是一般。所以有些传言説王子念有龙阳之好，而跟他走得最近的一个男生冯一默便成了众矢之的。之后发生的故事似乎是有人在子念面前开玩笑地提到他与冯一默断袖情谊，一言不合之下，王子念便将那人用砖劈了脑袋，打成了重伤。

出了这样的事，一般的情况下是劝退或是记过，但后来不知道王子念家中托了怎样的关系将伤者和校方统统抹平了。据说王子念不仅没有被劝退和记过，只是申请了休学还获得了批准。也有人揣测王子念家中背景也不弱，所以得了这么个不痛不痒的结果，比起劝退，晚两年毕业实在是轻得不值一提。

王子念再出现在大家视线中时，是程悠悠的大三那年。王子念也是为了补齐他大三大四的学分，所以二人很自然成了同班同学。

第一次见王子念，是在写意人物课上。程悠悠来得比较早，想选一个比较不招眼的座位。不想教室里已经坐了一个人，头埋双臂间，正趴着睡觉。

程悠悠见那人坐得正是自己平时爱坐的位子，只得在坐在他的后面，然后把自己的作业摊开，开始写些作业，并没有注意到前面那人。

开始上课了，同学陆陆续续坐满了教室。当老师开始上课时，那男生还没有醒。直到点到王子念这个名字时，那人才将埋在臂间的头抬起来应了声“到”。悠悠坐在王子念后面，无法见到他的正脸。不过听到这个名字，很多女生循声向子念望去，然后从那些回着头的女生眼里，悠悠猜测王子念姿色不错。不过心下也觉得遗憾：自己怎么就坐在了他的正后面，只能看他的后脑勺。

本想等下课之后再细细品鉴，没想到下课铃响时，王子念向后一靠，摇动了悠悠的课桌，将悠悠的一杆笔滑落到了地上，悠悠捡笔的功夫再抬起身，前面的王子念已经消失了踪影。悠悠的遗憾一直持续到了半月之后。因为之后，王子念没有再现身，据说他请了病假。

就在女生对王子念的议论稍稍平息之时，王子念再次出现在了教室里。那一次，悠悠也是先去的教室，发现自己常坐的位置已经被人又占了去。她只得捡后面的位置坐了，不想发现一个本子掉在后面位置的地上。悠悠将那个本子捡了起来，随手翻了翻，发现里面竟是密密麻麻的英文单词，而且里面大半的单词竟是自己不识得的。

见有人进来，悠悠忙将本子合上，放在了自己的桌上。那个人直接来到了前面的坐位上，然后他低头到处找着什么东西，课桌里外、书包里都翻了个遍，仍没有找到。

悠悠见状拿着那个本子问道：“你在找这个本子吗？”

王子念回头正脸对着悠悠，悠悠心下倒吸了一口冷气，暗道：见过帅的，没见过这么帅的！

王子念接过那本子，对悠悠説：“谢了！”

悠悠正想回答不客气时，王子念皱着眉头望向悠悠道：“我们以前，见过吗？”

悠悠説：“应该没有吧！你这种长相，还是比较好辨认的。有的话，我应该记得。”

悠悠再追问道：“你见过我？”

王子念再皱眉面露沉思之状，然后説：“可能记错了吧！”

我听到此处，已经乐得颠了，忍不住对悠悠説：“你的故事开场，都是这么骨格轻奇的吗？”

悠悠道：“还没说完呢！”

我接着问道：“下面怎么搭上线二人继续往下发展的呢？”

悠悠接着説道：“下面就是，他一直坐在我前面，结果把他快要痊愈的风寒传染给了我。“

我忙打断悠悠道：“现代人管那个病叫感冒。你怎么象是从古书里穿越回来的人啊！“

悠悠叹道：“说来话长，你慢慢听我道来。“

悠悠接着讲她和子念的故事道：“我可没有子念那么好命，可以请两周的假在家休养，我只能拖着有病的身体继续上课。他大概看我可怜，有时会悄悄塞给我些感冒药和治咳嗽的喉糖之类。然后，然后我就趁机多装了装可怜，在病好之后敲诈了他一顿饭……”

我听到此处，不禁叹道：“悠悠，不想你这么多年不见，勾引男生的本领倒是与日精进。以前你在初中时，好似跟男生说话便会脸红的。”

悠悠叹了口气道：“往事不堪回首啊！我当年要是多开点窍，命运大概又将不同。”

悠悠的病当然没有白得，那场风寒成就了子念请悠悠的一顿饭。悠悠也没有白白浪费那顿饭。

悠悠问子念道：“上次你掉在地上的本子上全是英语单词。我翻了翻好象不是四六级词汇。”

子念轻描淡写地説：“不是四六级，是雅思词汇。”

悠悠立即露了个景仰的眼神，问道：“你准备考？”

子念道：“是的。”

“你准备去国外读书？”

子念问：“你听说过草寮国皇家美术学院吗？“

悠悠摇头。子念从身边的书包里翻翻找找，然后掏出了一页资料递给悠悠。悠悠只见资料上是草寮国皇家美术学院的简介：

坐落在敦敦市中心的草寮国皇家美术研究院，自从 1768 年成立以来迄今已有二百多年，是世界上学习Fine Arts领域最好的美术研究院。本院不仅历史悠久而且人才辈出，为培育世界绘画、雕刻、建筑艺术英才做出了巨大贡献。该校每年举行优秀学生及艺术家作品展，也吸引了国内外艺术爱好者的瞩目。

皇家美术研究院现任院长莫里斯教授，在学院办公室接受'留学草寮国'专访时说，皇家美术研究院开设为期三年非学位性的研究生阶段课程，并授予毕业学生“皇家研究院.研究生证书”(royal academy postgraduate diploma in fine

art)，有意申请的国内外的学生必须至少具备一个一等荣誉学士的学位或者更高的研究生学位资格，并在国家级艺术展览或国际艺术展会中获得过艺术奖项。

目前在皇家美术研究院学习的只有两名亚裔学生，除了大多数草寮国学生之外，其它国家的学生，选择来这里攻读‘皇家研究院.研究生证书’。 对东方艺术尤其是中都书法、陶瓷格外感兴趣的考克利尔院长，希望会有越来越多献身于艺术的亚洲学生申请来皇家美术学院就读。

"去年申请就读的学生多达485人，录取的名额只有二十人。同学们可以登陆我们学院的网站下载申请表格，也可以来信索取表格，同时他们需要寄来十六张个人作品的幻灯片。从485人当中五位老师仔细挑选了八十四人，经过面试我们最后录取二十名学生。”

在面试期间，申请者需要详述个人作品的主题和想法以及三年学习的预定目标。因此口语表达能力、具有独到的见解和致力于视觉艺术的决心都是最后被录取的必要条件。

自从十八世纪建校以来，皇家美术研究院非但不收取学生任何学费，每年还提供学生八九千英镑奖学金和打工的机会，帮助他们应付敦敦的昂贵生活开支。

"首任校长约书亚雷诺兹爵士当初就决定，学校绝不因为学生交不起学费而拒绝他们于门外。这个古老的传统一直持续到今日。”

草寮国皇家美术研究院在院长底下设有馆长、美术教务主任、高级讲师、一二年级教师职位，此外还聘请了许多客座教授指导绘画、雕刻、版画、建筑、数码印刷、摄影理论和实践课程。 在一对一的教学方式下，学生经过三年的熏陶，无论在气质、胸怀、技巧和创意方面都会有极大的长进。

在谈到美术研究院与众不同的特点时，考克利尔院长毫不犹疑的说追求变化与卓越的决心和信念，促使每个学生从内心深处激励自己力求实现个人理想。

皇家美术研究院重视激发学生追求艺术卓越的雄心壮志，而不是仅仅提高他们的专业技能。

"我们希望学生确定自己努力的方面之后，要把个人潜力发挥到极限，能够登峰造极达到卓越与完美的境地。”

草寮国皇家美术研究院作品展每年从五月一日到八月第一个星期一举行。参展者作品最多不得超过八幅，在敦敦展出过的作品不许参加。全部作品必须先获得评审委员会通过方可展出。观众可自由选购参展作品。

悠悠认真将资料读完，转向子念问道：“你想要报考这个学院？“

王子念点点头説：“是的。“顿了顿，王子念説：”其实我去年已经报过名了。不过没有被录取。不过招生的老师给了我一个很好的评语，説我的画很有潜质，希望在人体解剖学上再多下些功夫。所以我才又到这里来，准备用两年时间再去申请。“

悠悠听得子念如此説，已经惊得闭不了口。她半晌才回过神来问道：“上面説录取率大概是20-30分之一。而且亚裔非常非常少。“

王子念道：“这说明亚裔申请的少，这就是我们的机会呀！“

悠悠道：“上面説不用学费，不知道是真的吗？真有这种好事？“

王子念説：“已经有百年历史的名校了，自然是真的。“

悠悠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説‘我们’的机会？有我什么事吗？“

王子念説道：“你跟我一起复习，我们一起报考。“

悠悠惊得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地问：“我也要去？“

王子念説：“是的，我觉得你有潜质。我看过你的画，很不错。我可以把我去年投考的一些经验教授与你。然后，我们一起去。“

悠悠对我説：“你知道吗！当他那样跟我説的时候，我象是被天雷劈中的感觉。心里想的是：幸福不是毛毛雨，幸福简直就是倾盆大雨，淹死你才算的那种。“

我听得悠悠此言，只觉得无比励志，惊叹道：“你这真是麻雀变凤凰的现实版啊！”

悠悠更正道：“是画家版。”

我笑着将差点喷出来的茶水吞进肚里，説道：“继续，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