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时间，有三天半是变着花样地玩，山高水低地玩，吃喝玩乐地玩，只给我区区半天时间讲“基础汉语”。
02 亚美尼亚的中老年
文 | 酉酉
面试结束后，我打算出去浪一圈。找找老同学，吃吃喝喝，玩玩乐乐。
说不定，这是近期最后一次放开浪了。如果工作确定，以后就没这么多闲暇。如果工作没确定，那更是没心情玩。
目标地点选择大连。一方面可以避暑，另一方面，大连那头有个关系不错的姐们，吃住不要钱。对我这种心比钱包肥的人来说，显然很划算。
姐们工作忙得很。对我的到来她表示极大欢迎，对到站迎接她表示力有不逮。没办法，上了班就身不由己。她给了我地址，让我直接打车去她单位，下班后为我接风洗尘。
背着包走出火车站，正要打开滴滴，电话铃忽然响了。
莫非姐们已经准备好迎接，故意不告诉我，要给个惊喜？
真是的，多少年的交情了，何必整这套。当然，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仔细一看，不对劲。不是姐们的号码，是个陌生的济南号码。
卖房子的？卖保险的？相亲的？诈骗的？
“您好，是冯雪野老师吗？”说话口音有点耳熟。
“呃——是的。您是哪位？”
“童一峰。那天和你一起面试的。”
和我一起面试——哦，那个心机男。等等，他怎么会有我的电话号码？
“你的简历里写着呢。”
那他又怎么能看到我的简历呢？
眼珠一转，莫非他已经——完了，最担心的成了现实。
“明天你来一趟学院吧。”
“童院长，方便的话，您能不能直接告诉我录用结果？”
“上回不就说了么，你肯定能录取的。明天早上就来学院，有个短期班来得比较急，老师人手腾不开，你来接班。”
晕死，这还没入职，就开始上课了？
“我也没办手续，不也开始干活了。现在是我院发展的黄金时期，人手不足，特殊情况。”
可是，就算我想去，我也去不了。我这才刚到大连呢！
“你跑大连去干什么？”
这句话就让人有点小情绪了。我的私人时间，我爱去哪儿去哪儿，关你啥事？莫非我要干什么，还得先跟你汇报，得到批准才能行动？
“不是那个意思......面试完不是让你等通知吗？”
童一峰的口气软了点，想来他也是没办法，才给我打电话。暑假的课，少有老师愿意接手。他又是新官上任，人生地不熟，估计使唤不动人。
让我等通知是不错，可你们这些学校，政府，一个通知要多久才能下来？十天半个月就算是高效率了。我上周面试完，今天出来玩，谁料到你们手脚这么麻利。
“冯老师，我想提醒一句，虽然学院的录用决议已经交到了学校，不过在正式公示之前，学院还是有可能进行调整的......”
果真是腹黑啊！拿录用与否来压我了。
行，我就跟你摊牌吧。现在情况就是这样，人已经在大连了。就算我想回去，我也回不去。夏季的大连，游客格外多，当天的高铁票早就卖完了，甚至明后天的也没有。我预定的是一周后的车票。
“你可以坐飞机呀。”
飞机？我长这么大还没坐过，连怎么去机场买票登机都不清楚。最要紧的是，飞机票多贵啊，谁给报销？
通话突然断了。
心头一凛，童院长是不是生气了？虽说我确实赶不回去，虽说他不可能真的拒绝录用，但我这样没上没下，的确有点不上道。
要不，打个电话回去道歉？
但是，道歉要说什么好呢？我一时半会也长不出翅膀来。
正当我思前想后，犹豫不决的当儿，手机又响了，还是刚才的号码。
立刻接了起来。
“晚上九点之前能赶到机场吗？”
“应该没问题。”现在才下午四点多。
“我给你定了十点的机票——不要问我怎么有你的个人信息。明天早上八点来学院找我。”
为了感谢童院长自掏腰包让我坐红眼航班，我提前半个小时到了学院。四下转了几圈，走廊里很冷清，老师学生都还没来。
站在“院长办公室”的门前，下意识地打了个哈欠。里头传来招呼：“进来吧。”
院长大人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工作狂。
“辛苦了，昨晚没休息好吧。我也是没办法，你看我刚来，唯一一个认识的老师就是你。”
“院长客气了，应该的。谢谢您对我的肯定和重视。”
“这个团人不多，时间也不长。”
“不管时间长短，不管人数多少，我都会努力做到最好。”
看我场面话说得多顺溜，像昨天那样的低级错误绝不再犯。
童院长递过来一张名单，数了数，一共十三个人，确实不算多。想来不算啥困难任务，坚持几天就行了。
接待室窗明几净，主席台上摆着鲜花。投影仪打出喜洋洋的欢迎词，中英双语的。
然而，当全体团员踏着幸福的脚步陆续走进来，我才突然意识到，事情似乎并不简单。
人数不假，只有十三个，可是，可是，有这样的访学团吗？十三个人里，十二个银发飘飘。最年轻的，目测将近六十。年纪最大的，估计花甲以上。领队的是位气质优雅的老奶奶，身边站着一位十岁左右的小帅哥。这该不是退休后，领着孙子出来见世面？
再一看行程表，这个“访学团”的实质更昭然若揭。说是一周时间，其实只有五天。每天活动安排如下：
所以，五天时间，有三天半是变着花样地玩，山高水低地玩，吃喝玩乐地玩，只给我区区半天时间讲“基础汉语”。
亲爱的院长，请问我该讲什么？不是成天宣传中国语言文化博大精深吗？我就算有天大的本事，半天时间够讲啥？讲得出来啥？基础汉语到底得多基础才算基础？ɑoeiuü能讲完不？横折撇捺能讲清楚不？
童院长已经换上职业笑容，声情并茂地开始了。
“......谨代表我院全体教职工，对亚美尼亚契诃夫中学访学团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
拜托，这样的行程安排，确定是来学习，不是来旅游？要不干脆联系一家旅行社，外包出去怎么样？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论游山玩水，旅行社比咱学校专业多了不是？
就不说把我硬生生从大连拽回来，你对得起你掏的机票钱吗。
“......访学团由我院的冯老师负责，冯老师教学经验丰富，各位同学在中国期间，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跟她联系。”童院长一边说一边用眼睛瞟我。我听话地欠了欠上半身，朝大家点点头。
院长这一堆中文发言，对方肯定是听不懂的，尽管脸上都保持着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看到我站出来，倒是猜出了大概。银发奶奶拉拉身边小孙子的手，小帅哥迈着小碎步，颠颠地跑到我跟前，羞涩地微笑着，手里举着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泥耗！”
一听之下，十分惊喜，原来是学过汉语的。“你好！谢谢你的礼物！”
小帅哥立刻懵了，呆站着瞪大惊恐的双眼，好像我说的不是中国话，而是念了句什么咒语，收了他的魂。后面的老奶奶冲他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了什么，小帅哥羞涩地点点头，跑回队伍。
看来他的汉语也就是一句话的水平。
不过呢，一上来就送礼物，小帅哥还是很懂女人心的。汉语不好没关系，瞧你这红嘴唇，这大眼睛，这上下睫毛又浓又密，扑闪得跟刷子似的，真挠人心。我要是能生个这么好看的儿子就好了。
我把礼物举起来，大声用英语说：“谢谢！”
老头子老太太们热烈鼓掌。
我这个人吧，耳朵根子软，就怕被人捧。即便心里不高兴，人家夸两句，马上就乐不可支了。虽说为你们，牺牲了我的旅行，但看在你们对中国如此向往，又如此亲切友好的份上，原谅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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