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气开始变得烦躁起来。
清晨,刚得空稍微眯一会眼。不多时先生将手机从半空中横定在眼前,说,你看。
我来了,你走了……来不及给您当最后一次专属理发师……愿一路走好。时间定格在了6月5日晚10:18分,一张照片赫然入目,庭院里,表妹正细致地为外婆理着发,一角银发微微翘起。
外婆出院的时候,儿子也即将诞生。记得那一天,天气很晴爽。阿姨们收拾着行李,外婆坐在轮椅上,表情如天气般安详。
后来听大姨说,当时她看到了外婆的手,那只手举到了半空再缓缓往前探去,想去摸一摸什么。可是,随着我不经意的一转身,那只手落空了。
还记得外婆刚入院时剥枇杷的情形。外婆爱吃枇杷,不大不小的枇杷在她手里一直颠簸着,就像一艘小船在大海中航行,海风吹来海浪打来,不停地沉沉浮浮得跌宕着。
外婆的手一直是颤抖着的在剥,剥一点抖一点,往嘴巴里送的枇杷,大多是没有剥干净的。外公和其他人在帮着收拾行李安顿病房,外婆则和枇杷较着劲。
那时的外婆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吃东西了,这一颗颗的黄澄澄的枇杷仿佛是救命之物一般。那一幕让人心头一紧。
很想替外婆剥好枇杷,但当时只顾着心下难受,看着姨们忙忙碌碌着,竟然不曾伸手去剥一个。
记得,外婆总是一个人坐在轮椅上,孤独地和外公守着家。那个晴朗的午后便是和外婆的最后一面。
生命中的最初时光便是在外婆家度过的。我刚出生不久,父亲便去读书了。临行前,用独轮木车将我们母女俩送到了外婆家。
母亲白天教课,我便由外婆背着,一起上山放牛下地干活。没有奶喝便吃奶粉,奶粉不够,便多兑点水,也吃得欢腾,肚子摇一摇咕咚咕咚有声响。
外婆在最后的一段时日里,每每看到我都会念叨着从前的事。她总说,我小时候可怜。至于为何,大概便是每个人都顾着自己的忙碌,少有玩具,更无精心的料理。
那时候的人们都在为着生计奔忙,那时候的农村孩子也大都是这个样子的吧。
后来渐渐长大了,外婆便可以将我放下,脱手去做更多的事情。在上幼儿园之前,这个叫石牌的地方便是我的家。直到父亲结束学业回来接我们。
每年的暑假,那里便是我的乐园。
外婆几乎每天都会变着花样来给我们做吃的,各色点心料理永远不会停。馒头,粽子,煎饼,刀面……只要是想吃的好吃的,外婆总会以最快的速度做好摆在我们面前。那些在今天已经很难寻找到的味道,每每想起,总会香飘阵阵。
最爱的便是腊肉粽,里里外外每一道程序与食材,都是自家亲手制作,腊肉香香的,糯米香香的,个头小小的,一次能吃上很多个。
小时候的记忆已经不是很多了,但凡能回忆起的大多数都是石牌的场景。外公外婆终日忙碌的身影,教表哥提笔练字的画面,跟着表哥后面跑,拼命追,也总被甩得老远......跟着他上山下河钓鱼摸虾,玩尽所有乡里娃的乐。
只是岁月渐长,他们已然白发苍苍步履蹒跚,而我们也渐行渐远。
外婆的一生坚忍勤勉,我们后辈眼里的她总是慈爱安详,而这背后的岁月如何,只是偶尔在母亲的讲述中才略知一二。
外婆从小过的是苦日子,由于家里重男轻女,很小开始便干很繁重的农活。有次跟着她的父亲去烧炭,一个女孩子干不了这活,手脚稍不麻利,便被她的父亲打得鼻血直流。
可想而知在那样的境遇中生存是多么的艰辛与不易。正是那样的生活,练就了外婆的十八班武艺。挣工分比得上好几个男人,发洪水捞木材永远冲在最前头。
繁忙辛苦的劳作,由于儿女的众多,并没有过上安稳的日子,只有白天黑夜地循环往复。刚忙完手头的活便拾起另一样活接上,汗流浃背却少有衣服换洗,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劳作是常有的事。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积劳成疾。在女儿们都成家立业之后,习惯了忙碌节奏的外婆依旧每天忙忙碌碌。直到六十几岁中风后才终于可以喘口气,不得不停下匆忙的脚步和轮椅相伴,这一伴便是二十年。
外婆健朗的身影还隐约记得,只是过于遥远,只留有些青草的清香,和那老房子的弯弯道道,还有弯道上斑驳的日影和人影。
在外婆生病的这二十多年,外公始终默默守护照料。据说外公年轻时,有机会招工招兵,他却因为体重不够而没被录取,从此田垄间又多了个劳苦身影。
而曾一起劳动的姨公从此走进了部队,他的家族也由此走向了另一个阶层。多年后,姨公当上了检察院院长。
外婆一生节俭,从不忍丢弃一星半点有用的物件。女儿们买的衣服也总喜欢先放放,再放放。常年身上只几件洗洗换换。她惦念最多的便是孝敬的女儿们别总给她买这买那的破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