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小跑,冲到站台时,差点错过最后一辆回家的公交车,司机师傅或许是看到了后视镜里狼狈的我,才在车子已经走动之后又缓缓停下来。上了车我向师傅点了点头,并低声说了一声谢谢,师傅没理我。我走到车厢后面,找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只感到自己急促的心跳。
可能因为明天是工作日,又下了雨,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我和司机师傅两个人,我才想起来,他可能是觉得一个人无聊,才不情愿的打开已经关上的车门。新闻里说,上海拥有全世界最密集的地铁线路。但我却不太喜欢穿梭在那些看不见光的隧道里,地铁和轨道之间尖锐的摩擦声让我难以忍受,倒是坐在公交车里,晃动的车窗和缓缓而过的街景让人感到一些愉悦。
公交车一路上了高架,司机师傅踩着油门,车辆在跨江的南浦大桥上一路狂奔。
夜幕和细雨中的大桥,雄伟、优雅,像一只横卧在黄埔江面的巨龙,细密的雨水模糊了车窗,只能在朦胧中看到桥面上斜拉的悬索徐徐而过,倒是玻璃外面被霓虹灯渲染的城市在余光里无比清晰,我呆呆地望着,出了神。直到从车驶来地方向传来遥远的钟声,我才回过头,看到雾霭中灯火辉煌的外滩,海关大楼的尖顶上射出的霓虹刺穿了夜空,似乎也刺穿了我的心脏。曾好多次,我在那些柱廊环绕,设计精巧的建筑面前驻足凝望,矫情的以为自己在看历史,看过往,看一百年前这里风云际会,事实上,我什么也看不到,在那些花岗岩筑就的辉煌的墙壁上,我只看到了渺小、距离。
霓虹灯的光束正掠过江面,一艘轮船用钢铁的艏柱划开冬日苍白的海水,伴随着一声沉重的汽笛缓缓驶向前方。此刻沿江的岸上,一家充满了暖色调灯光的咖啡馆里,一位中产阶级的白领正享受着一杯浓郁的咖啡,一双白皙的手嵌着应季的某书上最流行美甲,贴在温热的杯壁,热气飘过她肤如凝脂的脸庞,飘过她介于今年的潘通色和永恒的黑色之间的头发。黄浦江上,一阵冷风吹进来,她转身,披上了那件昨天在新世界百货刚入手的尼泊尔羊毛披肩......
坐在车里,我不禁想起海子的两句诗来, 并把它稍做了改动:
朋友,今晚我在上海
这是繁华中一座孤独的城
大概是从几本破书里学到些旅行作家们矫揉造作的行事风格吧,我固执的相信,无论是体会一个城市,还是过好一段人生,游荡都是最好的方式,所以我放弃按图索骥的去寻找一个个打卡的景点,就像不愿屈于某种既定的人生轨道,希望漫无目的会给自己带来一种奇遇般的新鲜感,也给人生带来一种不同的际遇。
两年前,刚从大学毕业,一脚踏进社会的“角斗场”,在四顾茫然的选择中,我仍然拥有了一份工作,世界向我善意地敞开,我总想创造点什么,哪怕即刻死去。我贪婪,明亮,相信温暖的事。日子散落在四周,我甘愿被时间的酒酿灌醉。十平米见方的房间里,一切触手可得,我享受一个人在异乡的城市工作、生活,我会从超市买回很多食物和酒,每晚自己做饭,然后打开台灯阅读。实在无聊的时候,就骑车在路灯明亮的街头消磨一两个钟头......在每一个阳光特别好的清晨,一场骤雨过后城市上空琥珀色的黄昏,我真切的感受着城市的美丽和忧伤。
可现实终究不是乌托邦啊,生活的故事也远远不会像格林童话一样简单,于我而言,这个繁华的城市,高昂的房价和租金才是它最真实的注脚,是我微薄的薪水望尘莫及的远方。短短的两年,我在这个城市第三次失去工作,拿着简历,一次次在人来人往的天桥上穿梭,一次次扎进不知所终的人潮,一次次被拒绝和质疑,我要拼了命的解释两份工作之间的空白,还要告诉他们,我是一个能抗住所有压力的坚硬弹簧......生活把它那最坚硬的一面横亘在你面前,我伸出手,才摸到以前不曾感受过的轮廓,就像《麦田里的守望者》中,那个在纽约城游荡了三天的霍尔顿最终回到老师的家里,听到那句现实的话——一个不成熟男子的标志是为了理想的生活英勇地死去,而一个成熟男子标志是为了现实的生活卑微的活着。是的,浪漫主义常常会是一个潸然泪下的结局,这早已不足为奇。
终于到站了,我疲惫的站起身,从车上走下来,城市的夜,悬在头顶,清冷、凝重、残酷......
我往回走,又看见生活,穷愁如是,荒寒如是,跌宕如是,颠簸如是......我暗暗想着,要吃掉怯懦,吞下慌张,要从虚空里硬生生长出一对铁打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