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庄子的齐物论的理解
齐物论应该是庄子中最难理解的篇章了。为什么世人难以理解齐物论,我认为有三大原因。
第一个原因,各种词语不认识,得查词典;不确定具体含义,得根据上下文揣摩。
第二个原因,涉及对各种观念的批判,尤其是对"名家"。要搞懂"名家"的观点,就要去看名家的文章。而光一个公孙龙的一个"物指论"就是千年难解之文,各类注解是乱七八糟。
第三个原因,不理解"相对性"。
因此,我花了一些时间,我觉得大概是理解清楚了。但是,也不完全,只能代表一些个人观点而已。
南郭子綦隐机而坐,仰天而嘘,荅焉似丧其耦。
颜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隐机者,非昔之隐机者也?”
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问之也!今者吾丧我,汝知之乎?”
女闻人籁而未闻地籁,女闻地籁而不闻天籁夫!” 子游曰:“敢问其方。”
子綦曰:“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呺。而独不闻之翏翏乎?山林之畏佳,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
子游曰:“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敢问天籁。”
子綦曰:“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
南郭子綦隐机而坐,仰天而嘘,荅焉似丧其耦。
颜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隐机者,非昔之隐机者也?”
南郭子綦,即住在城南的叫子綦的人,是楚昭王庶弟。
隐,即隐藏。机,即机心。隐机,即去除内心念头,指“去相对性”。
隐机而坐,即静坐冥想。
流行注解把它解释成“靠着茶几而坐”,"靠着茶几"和下文的 "丧我"有什么必然联系吗?用的着特别说明吗?
然后把下文解释成”你今天靠着茶几,和昨天靠着茶几,有什么不同吗?“
这么理解的人,不如先问问自己,一个破茶几,庄子用的着连续提三次吗?
南郭子綦在静坐冥想,头仰天缓慢呼吸,身体一动不动的,就像是魂魄离开了躯壳那样。
他静坐时,他的徒弟颜成子游在一旁候着。看到老师这样子,不经说道:“你这是怎么了?静坐不动,固然能使得形体如同枯木一样,难道还能使得意念如同死灰那般一动不动吗?你今天静坐冥想能达到这样的境界,是和以往的静坐冥想有哪里不一样吗?
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问之也!今者吾丧我,汝知之乎?
女闻人籁而未闻地籁,女闻地籁而不闻天籁夫!” 子游曰:“敢问其方。”
子綦回答:“嗯,你的问题问的很好啊!今天我静坐冥想,去掉了“我”与“非我”的相对性,你能理解吗?
你听过人籁,而没听过地籁,听过地籁而没听过天籁啊!
徒弟子游就说:“请详细解释一下。”
子綦曰:“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呺。
而独不闻之翏翏乎?山林之畏佳,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
子綦说:“就像人会吹气,天地也会吹气。天地这样一大片的吹气,就叫做风。天地不吹气则罢,一吹气则所有的各种各样的孔窍都要发出怒吼的声音。
你没听过那呼啸而过的风吗?你看那山林的错落参差,那百人合抱之大的巨树上的窍穴。有的像鼻子,像嘴巴,像耳朵,像方木,像环圈,像舂臼,像坑洼,像水池。风吹过它们就发出各种声音,有的像迅啸,像高呼,像尖叫,像叱骂,像呼吸,像痛哭,像欢笑,像哀鸣,这些诸多声音还前呼后应的跟合唱似的。
清风,则像是小合唱。旋风,则像是大合唱。风停止,则所有这些孔窍都归于沉寂无声。你还看不到它的旋律和转折吗?
流行的注解,居然把“调调、刁刁”理解成晃动摇曳的样子。
从而把“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解释成“你难道就没有看到草木随风摇动的样子吗”这种前言不搭后语的意思。
这里是说孔穴发出声音,和草木摇摆有几毛钱关系?
“调调”就是调调,即人们感受到的音乐的风格,即指旋律。你看“调调”读出来是重音,而 “刁刁”读出来是轻音。“刁刁”,不就是指更轻微的旋律,即旋律中的转折或声音大小的变化吗。
把此句理解为“你还看不到它的旋律和转折吗?”才符合上下文。
子游曰:“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敢问天籁。”
子綦曰:“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
子游说:“我明白了。你说的地籁指的就是大地上的各种孔窍,那么人籁指的就是人的丝竹乐器,还请问你什么是天籁呢?”
子綦说:“天地吹风,而万窍发出不同声音。风只是使各个不同的孔窍发出它们自己的声音。一种孔窍能发出一种它的声音,是孔窍自身显示出的性质,那么又是谁让它们不同的性质得以显现呢?
当然是风啦。
人以丝竹管乐去作用,演奏出各种曲谱,叫人籁。
地以风去作用,生出各种孔窍的声音,叫地籁。
道以其“无相对性”的“相对性变幻”去作用,生出了所有的相对性,这叫天籁。
相对的性质,是依靠彼此而得以彰显。一切事物都是各种相对性组合构成的,通过不同的观察层级而体现出不同的性质,通过不同的范围归纳而体现出不同的规律。
“相对性变幻”就是“道”去吹。而宇宙内一切的事物、一切的性质,一切的法则规律,就是“道”吹出的天籁。
同样的,老子在《道德经》中说“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橐就是风箱,龠就是吹风的管子,这也是用“吹风”来比喻道施展作用来生出万物。
同理,人心也是一小宇宙。“我”的心生出各种认知、情绪、和意念,就如同“道”生出天地间的万物一样。
大智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与接为构,日以心斗。
缦者、窖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缦缦。其发若机栝,其司是非之谓也;其留如诅盟,其守胜之谓也;其杀如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为之,不可使复之也;其厌也如缄,以言其老洫也;近死之心,莫使复阳也。
喜怒哀乐,虑叹变蜇,姚佚启态——乐出虚,蒸成菌。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
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为使。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眹。可行己信,而不见其形,有情而无形。
百骸、九窍、六藏、赅而存焉,吾谁与为亲?汝皆说之乎?其有私焉?如是皆有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递相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如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乎其真。
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
这里庄子开始描述子綦在静坐时感受到人心中的各种认知、情绪、和意念是如何而来的。描述方式就和前文描述山林孔窍那样。流行的注解把此处理解成描述各式各样的人,我认为是不合乎上下文逻辑的。
大智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与接为构,日以心斗。
全面的认知是广博豁达的,偏驳的认知是计较于分辨是非的。全面的论述是如太阳普照大地那样一下就全面覆盖,偏驳的论述则繁琐啰嗦的说不完全。
人睡着的时候,念头随着意识交织而产生;醒来的时候,念头也随着形体开合而产生。人心依据不同的事物而产生不同的心思,各种心思整天互相争斗来占据主导。
缦者、窖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缦缦。其发若机栝,其司是非之谓也;其留如诅盟,其守胜之谓也;其杀如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为之,不可使复之也;其厌也如缄,以言其老洫也;近死之心,莫使复阳也。
缦缦,即缓慢,形容大脑卡机,思维迟缓的运作不过来了。
这里完全是在形容人心中的各种思绪,而不是像流行的注解认为的在形容各式各样的人。
有的思绪轻慢,有些思绪深沉,有些思绪谨慎。有点恐惧时则心中忧虑,完全恐惧时则思维迟缓、大脑卡机。
有的念头发作如同机关弩箭那样来去如风,是用来判断是非的;有的念头如誓言盟约不改那样,是用来持久而获胜的。
思绪的消散,就像秋冬时草木凋零那样,这是形容它的日渐遗失。思绪的偏执,就如溺水般难以抽离回复。思绪厌倦的时候,就如同被绳子捆住、被箱子封住那样,这是形容它的僵化和败坏。僵化枯槁的心,难以使它再复生。
喜怒哀乐,虑叹变蜇,姚佚启态——乐出虚,蒸成菌。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
喜、怒、哀、乐的情绪,忧虑、感慨、反复、恐惧的心情,任性、放荡、张狂、做作的心态。
心生出这些事物,就如同音乐从孔窍管竹中生出那样,就如同菌菇从地面蒸腾而起那样。
心生出的这些各种情绪、心情、心态,日夜不停的前赴后继的接替产生,而人却不知道它们是如何萌发的。
停下来吧,停下来吧!就像厉风停则众窍断声那样。一旦心停下来,它们还凭什么能生出来呢!
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为使。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眹。可行己信,而不见其形,有情而无形。
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此句和公孙龙的坚白论中的“非彼无石,非石无所取乎白”是一个句式。
取,即获取,取得xx性质。没有石头,则白色的性质无法被取得、被显示出。
正如无风,则众窍不得各显其性。
当没有了那些心念思绪,就没有了“我这个主观意念”。没有了“我”,那些心念思绪也就无从显性。
这就是子綦静坐能心如死灰的原因。因为现在子綦去掉了“我”与“非我”的相对性,达到了“无相对性”的本真,从而不再有各种心念思绪的产生。
这样子想是接近真相的,然而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主使。
如果说心念思绪就好比众窍,“我”就好比风。
地上,是天地吹风,才有众窍发声。
宇宙内,是“道”在变幻相对性,万物才得以显示各种的性质。
而心中,又是什么在主宰,使得众念显现呢?
如果说有真正的主宰,然而却又找不到它任何的踪迹。只能从行为结果上来分析它的性质,没办法找到这个主宰的具体形体,它有性质但无形体。
天地之道不可见,人心之道亦不可见。天地之道,对天地万物体现为“无相对性”。人心之道,对心念思绪也体现为“无相对性”。
百骸、九窍、六藏、赅而存焉,吾谁与为亲?汝皆说之乎?
其有私焉?如是皆有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递相为君臣乎?
其有真君存焉? 如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乎其真。
百骸、九窍、六脏,都长在身上,我要去更亲近那一个?是都一样喜欢它们?还是有所偏爱?
你要说平等对待。那么是把它们都当成一样的臣妾来对待?臣妾之间能相互治理吗?
或是把它们轮流分成君王与臣子的级别来对待?
或是说另有一个最高的君王来统御一切呢?
不管是把它们都当成一样的臣妾,还是让它们轮流做君王臣子,还是别处的最高君王统御一切,这都是“无相对性”的形式。
形式不重要,重要的是性质。
无论能不能找到“心之主宰”是以什么形式去“无相对性”的对待一切,都不影响它的“无相对性”。
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
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
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
流行的注解仍把此处理解成描述人,实际上这还是描述“我”这个主观意识 和心中的各种心思。
“我”一旦形成,就在走向死亡。在与外界事物接触和摩擦中,奔向生命的尽头而不能停止,不可悲吗?
“我”在日夜相代、永不停息的生出各种心思,这不是终生劳碌而不见成功,累的要死还不知要去哪吗?
这难道不可悲吗?人说要长生不死,这样有什么好处呢?人的形体渐渐衰老,心也随着消耗,这不是莫大的悲哀吗?人生下来,就是这样的迷茫吗?是只有我迷茫,还是所有人都迷茫呢?
这样理解,才能和文章开头的“今日吾丧我”连贯,才能理解为什么徒弟子游问“心如死灰”,而南郭子綦却谈起“人籁、地籁、天籁”这些音乐,后面又谈各种情绪、思维。
这些事物之间的逻辑联系是什么?
不就是“我”如同“道”生万物那样,生出一切情绪思维吗?那么就能解释为何今日冥想能“心如死灰”,不就是因为“丧我”则众念皆无从显现吗?
众念无从显现,不就是所有心思都回归到统一了吗?
所以才叫”齐物论“,这里谈的是齐”人的心念思绪“。
以后再想起什么,再做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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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孤苦,唯热爱可抵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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