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2月18日下午,哥哥的生命停止在四十岁,我们这三十几年的亲情在这一世告一段落。
前天晚上到昨天中午,母亲在我无法想象的痛苦中独撑着办理了医院各种手续。我昨日返家,接手后续事情。
我没能见到他生前的最后一面,和他的最后一次对话是前一天在微信里说起关于转院车辆接送的事。昨天再见已是在太平间,把他从冰馆抬到灵车前确认身份的时候。看着眼前躺在里面永远睡去的人,还是很难相信眼前一切是不是真实。
正处疫情期间,后事需一切从简。但一个人四十年的生活怎么可能从简了结,像最后的躯体那样化灰而去。
真正的告别像是从开往殡仪馆的路上开始的。西安的天空总是阴郁,加上疫情原因路上行人车辆稀少,挡风玻璃外的一切更显萧杀。车开得很快,路边的树干不断划过眼角,以前的生活片段也开始跟着回闪。
小时候他喜欢睡觉前在屋里用磁带机放歌听,尤其偏爱人声高亢的流行歌曲,那时侯起我开始跟着他开始听席琳迪昂、迈克尔杰克逊、张信哲、Beyond、无印良品…后来我自己学琴玩乐队写歌,我想跟这些都不无关系。但是他总是气力不够,提着嗓子和身子也总唱不上去那几句高音。那时我还没变声,那些他唱不上去的我总能轻易把握,他笑着跟我说羡慕我可以。
也许他羡慕我的不止是唱歌。也许他也羡慕我能快乐成长、考学毕业、工作成家;也许他最羡慕我的是一副还算健康的身体。这些大多数人能轻易获得的标配,对他来说都是奢望。哥自幼体弱多病,十几年前开始的恶疾更是直接宣判他从此再也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对他来说,命运从来不济,虽然他总是最认真努力地生活。
他出生后的几年是家里条件和父亲脾气最差的时候,在家自然没少受委屈;初中时成绩拔尖,却因为家里错误规划没能正常参加中考;辍学后自学计算机课程,开始经营父亲投资的设计印刷店;几年后不甘心自己初中毕业,开始学习高中课程和我同年高考,16年前的炎热夏天我们一起坐火车卧铺去北京的学校报到;原本落下不少课程的他在昌平一所三本大学苦学国际贸易和英语,在身边混日子的人群里显得异类。
看起来,哥之前错过的失去的,慢慢都要补回来了,但命运却还是不放过,大二时因病几次晕倒在学校,不得不回到老家开始正式养病,从此告别学校,告别了正常的生活,告别此生为数不多的快乐。
我们好像从来没聊过他感情方面的事。我只知道他曾因为一个女孩去过重庆,后来也是不了了之,养病之后这些更是无从谈起。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真正经历过那些甜蜜和幸福,我希望他有过。
上学和工作没有多大成就,但他也很多优于他人的长处和才华。他写得一手好字。我不懂书法,他小学六年级时获学校书法一等奖,上一年级的我像是自己得奖了蹦回家通报好消息。父母问起,他也只是说“噢”。
他喜欢钻研,也算博学。除了亲友,各个医院的病友医生们也喜欢和他交流谈论。以前我也和他讨论甚至争辩。那时觉得我说的才对,现在只想和他哪怕再争论一次,哪怕我输得心服口服。
以前他最喜欢的娱乐活动是打台球,小时候我总是被他虐六星七星,后来他的体力已很难坚持站着打完一盘。我们偶尔有机会打一盘,也总是打一阵歇一阵。他的很多潜力和才华,都被病魔永远封印在坎坷的命运里。
2013年我回到北京工作,家人搬到西安生活。从此每年都是过年过节短暂回家呆一段时间,实际上已经远离了哥的生活。后来工作越来越繁忙,甚至无暇自顾。我不知道在那些被孤独、病痛、不甘和挫败折磨的日日夜夜,他是怎么样熬过来的。
最病重的前几年里,他仍然不甘心做一个“废人”。学股票,学投资,当然最终都没什么名堂;去应聘简单工作都因身体原因被拒;学做翻译,做自媒体,去年底还开始原创素食美食视频。那一篇篇浏览量不超过100的文章,是一个人的不甘心和力所能及。
因为结上佛缘,最后这两年或许是他最充实的一段时光。也许是因为曾在死亡线走过几遭,对生命有了超越自身年纪的理解,他对佛法精研精学,佛友上师皆称他佛性很高。
我算是无神论者,但相信所有人都需要一个寄托,或世俗的,或精神的。此生你是个遭难无数但一直努力的好人。只愿你此生孽障已尽,来世安康。
半盒烟抽完,泪不止。受已成念境,往事不复见。你我下辈子再做弟兄。
2020年2月20日夜·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