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何以相忘不相负(4)

这话说得不好听,好像在他们二人之间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情谊,如今剩下的,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利益罢了。

然而叶鸿忻的脸色虽不好看,却怎么不再说什么了。他只是无奈地看了一眼顾夏,而后负气一般地坐在椅子上再不看顾夏和何子才二人。

这样的场景让顾夏依稀记起了从前,从前便是这般,如若她和叶鸿忻生气了,便会扭了头去其他的地方置气。可是那地方必然不会太远,一定会让何子才看到。

而何子才呢,便又是笑嘻嘻地跑来哄着生气的人。常常是叶鸿忻和顾夏两个人生气,一直哄着的却是何子才。

可是如今,何子才完全没有去看叶鸿忻,似乎没有要理会他的样子。

他只是转过头像从前一般摸了摸顾夏的脑袋,似乎难得的温言软语:“小夏,听话。回长安去可好?”

“我不要。”顾夏虽低了头,语气里却是非同一般的坚决,“子才哥哥,我不想回去。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你,如果可以,你带我走可好?”

带我走可好?

这语气,这音调……竟和那人那般相似!

何子才只觉得就在顾夏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他的脑袋似乎都要炸裂了一般。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年,他终于下定决心接近她,却发现她早已不是清羽楼的头牌了。

可是为了何家,他只能接近她。她就穿着粗布单衣坐在满院的脏衣服前,搓着衣服的双手已经通红,神色简单得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宁静。

她站起身,眼中的欣喜让他感觉到愧疚。她拉住自己的衣袖,兴高采烈地说:“何郎,带我走可好?”

而后,她就成了他的梦魇。

何子才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只听到了叶鸿忻和顾夏的惊呼。也许谁都不会想到,他能这般轻易就倒下。

何子才又做梦了,自从那个为他水袖飞扬的女人死了之后,他夜夜都生活在梦魇当中。

他又梦到了那个孩子,梦到旎姬抱着那个孩子站在他的面前。旎姬是笑着的,她手中的孩子安宁地睡着。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在梦里咆哮,何子才拼了命地想要逃。可是前方没有路,只有茫茫的白雾和旎姬轻轻柔柔的笑声:“何郎,你不是答应过我,要和我一辈子都在一起吗?你不是希望我给你生一个孩子吗?”

何子才这辈子永远都无法释怀,旎姬和孩子死去的那一天。

他就站在门外,听着门里的动静。透过窗间的缝隙,他看着自己的骨肉一点点地从旎姬的身体里流出来。

他不是没有难过没有后悔的,可是他不能难过不能后悔。

何家的未来就系在他一人之身,不过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罢了,什么都不能阻挡他进宫的脚步。

他就快要成功了,就差一点就能成功了。

“何郎,你若不让我和孩子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梦里的旎姬大笑着,怀中的孩子变成了一团焦黑的血肉,张着血盆大口向何子才扑来。

“啊——”

惊醒,他以为这些年他早就该习惯了。可是他终究是一个贪生怕死之人,梦里的惊惧和苦痛他日日经受,却日日都当真。

醒来的时候,何子才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顾夏担忧的眼神。久违的暖意突然之间涌上心头,几乎将他的整颗心都吞噬。

自他来到洛阳之后,有谁给过他这般温暖的感觉呢?除了那个……被他害了一生的女子,便只有顾夏了。

紧紧地拉住顾夏的手,何子才脆弱的像个孩子:“小夏,若你不想走……就留在我身边可好?”

“好。”

顾夏知道,自此之后,她的一生就托付给了眼前这个男人。不论他在哪里,她顾夏就会在哪里。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变得这般脆弱,但是顾夏相信,只要自己在他的身边,他的梦魇就会渐渐好起来的。

这么一跟,就是七年的时间。

长安再无顾家四小姐夏,洛阳更添上官府得力管事夏姑娘。

也许何子才真的要庆幸能有顾夏在他的身边,否则他大约早就被踢出上官府了。

顾夏照顾了何子才七年的时间,却发现他的梦魇实在是古怪,而他的精神让他只能苟活而已。

顾夏也知道了旎姬的故事,她的内心让她对何子才仍旧没有放弃,却对旎姬这个“罪魁祸首”也生不出一丝恨意。同是女人,若换做是她,大约她死后也会魂魄不安,日日来寻何子才吧。

梦魇从未断过,旎姬不让她死却也不让他活着。

他已不是当初那个名动京城的慵懒何郎了,他只是一个瘦骨嶙峋,双眼因为长期的疲劳几乎瞎了的拖油瓶何老秀才罢了。

然而这七年,何家和顾家真的就此从名门望族的荣耀里销声匿迹了。叶家却蒸蒸日上,眼看着已经成了圣上身边的新宠。

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里,何子才终于再也坚持不住他那句耗损劳累破败的骨架,倒在了顾夏的怀里。

可是他仍旧没有死,他还喘着一口气。顾夏却从他颤抖的双手发觉,他又进入梦魇了。

这是七年后顾夏和叶鸿忻的第一次相见。

叶鸿忻身着崭新锦袍,意气飞扬地坐在轿子里。而顾夏穿着上官府的服制,面色疲累地仰望着叶鸿忻。

“小夏,好久不见。”

看着顾夏的模样,叶鸿忻就知道她这些年过得并不如意。当年那会说话一般总是任性的双眸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老成的稳重的对视,顾夏从前从没有过这种眼神。看来在上官府的这些年里,她真的已经成为一名出色的管事。

“叶公子,从前子才哥哥帮你们叶家许多,今日……可否帮帮我们?”

叶公子,这是顾夏对叶鸿忻的称呼。她再也没有叫他一声“忻哥哥”,也许如今他们之间剩下的,便只有一声生疏的“叶公子”罢了。

放下轿帘,叶鸿忻的唇角勾了勾,眼中却竟是凉薄:“若是帮你顾夏,我叶家万死不辞。可若是何子才,门都没有。当年我们之间没有帮不帮,只有交易这么一说。叶家,不欠他何子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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