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过西乡

图片发自简书App



公元二零一六年十二月四日的上午,我跑过西乡,这片我生活了整整十年的土地。

我是二零零六年八月二十五号来到西乡的——从罗湖火车站下车,地铁坐到华强路,步行到振华路,搭乘公交320,辗转将近两个小时在劳动村下车——距离工作的单位还有两站地——我的行李箱把手断了,我拖着行李在八月的烈日下步行到单位报到。

那天下午,我去宝安区委转党员关系,那时的宝安中心很荒凉。从区委出来,我迷路了,是一辆巡逻车把我拉回到公交站台。坐在回西乡的公交车上,我给母亲发了一条短信:出来工作任何事都要靠自己,今天事情终于办完,现在在回单位的路上,倍感不易。现在这条短信,还存在母亲翻盖的三星手机里。

二零零六到二零一六,十年,我生活在西乡,但我是否真的属于这里,我不知道。直到二零一六年十二月四日的早上,我一步步丈量西乡的寸寸土地,才发现,生命的某些意识,已融入这里。

早上,气温只有十八摄氏度,阳光未现。我穿着亮黄色短袖,黑色短裤,白色跑鞋,在宝安首届马拉松的起点线前瑟瑟发抖。这是宝安首次举办马拉松比赛,也是我人生第一个半程马拉松,我不确定我能否完成,尽管我看上去像一个资深的跑者。

枪响了,人群涌向前,头顶的直升飞机俯冲下来,镜头扫过,大家都兴奋的抬头摇手,而我却默默的低着头——感觉困倦。

跑上宝安大道,人群基本散开了。各种小团体举着旗子争先恐后,我一个人在道的一边慢跑,速度基本保持在六分半一公里,跑了三公里都没有出汗。

跑到新安五路和宝安大道交界的路口,蓦然间抬头,发现已经进入西乡地界。

左手边是福中福花园,一年半前,我的儿子球球出生,我来到福中福社区服务中心,给儿子办理独生子女证。最后,我拿到的,是中国最后一代独生子女证——我拿到证的一周后,政府宣布放开二胎政策。

沿着宝安大道往前跑,右手边是一栋栋米白色外墙的裙楼。其中的一栋我和熟悉,因为这栋楼的顶层是西乡球馆。五年前的某个夏夜,我在QQ上约了一位网名叫bluesky的女生来球馆打球。电梯里我们相遇了,以网名相称。球馆里我们较量了,我不是对手。离开时我们交换了手机号,便于以后约球。后来约了几次,最终把这名女网友约成了自己的妻子。

随想美妙,脚步不停,裙楼已被甩在身后。道旁的志愿者一个劲的喊加油,围观的群众也不少,距离提示牌显示已经跑过了六公里。前面,是西乡大道和宝安大道的交汇处。

十年里不知多少次从这个十字路口路过,我熟悉周围十公里内的一切。在这个路口望向西北方,是盐田牌坊,进了牌坊就是盐田街。十年里,有九年的时光我是在盐田街100号度过的,我住过404房,703房和1006房。每个房间的朝向都不同,但共同的是他们共享盐田街无尽的喧嚣。清晨,有沙沙的扫地声;中午,有车辆的川流声;傍晚,有下班的热闹声;午夜,有醉酒的销魂声。住在这里,你会感觉分分秒秒你都是活着的,因为总有人不会睡去。住在这里,你会感觉物质是如此的充盈,因为楼下有一个超市,一个市场,无数的小店。住在这里,你会感觉变化是恒久的,因为每天出门,你都会看到楼下网吧里钻出疲倦的魂灵,而他们的躯壳,形形色色。

住在这里九年,不是我住了房子,而是房子占有了我。

跑过这里,胸口有些闷。恰巧路过第一个取水点,随手带过一杯,灌入喉管。

时间早上八点十分,阳光透过云层,洒向大地。

燥了,流汗了,跑到宝安大道的金海路的交汇处,手机提示跑了七公里。

我快速的跑过这个路口,忽然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左顾右盼,道旁有两名我的学生,歇斯底里地呼喊。

是的,我是一名老师,我工作的海湾中学,位于金海路十六号,宝安大道西侧。十年寒来暑往,我送走了近千名学生。这些学生如今就像一粒粒种子一样,散落在西乡这片土地上,蓬勃生长。

看着笑靥如花的脸庞,我跑得更有劲了。前方,是一个上下坡。跑过,就来到了固戍。

从教的十年里,不知教过多少姓姜的本地孩子,不知道多少次来到这里家访,不知道多少次在村里的各条巷子里穿梭。犹记得一次寒假,被学生邀请到家里,与村里老少围坐着吃盆菜,香味浓郁绵长。

跑步的过程中我冥想,冥想的过程中我忘记奔跑——肉体与灵魂暂时分离,灵魂出窍,肉体如高速运转的机器。

跑,跑,跑过西乡的每一寸土地。宝安大道和领航城交界处,半程马拉松的队伍左转,进入内环路,距离提示是十公里。

此时是上午十时,冬日的暖阳也变得暴虐,看到有些选手已经放弃了奔跑,而我选择坚持。

这时我眼前的西乡熟悉又陌生,路旁出现了一片艺术化的办公区,挂着巨大的条幅,写着梧桐岛三个字。我印象里这一片一直是厂房,密密麻麻的厂房。曾经有朋友开车带过来过这里,转弯抹角绕进去,巨大的车间里机器轰鸣,工人们忙碌着,产品是一件件冲锋衣。朋友热心地送我一件,并介绍这是他们最好的产品,出口报价二十美元,而国外销售价在五十美元左右。现在这件冲锋衣仍在我衣柜里,它来自曾经的这里。

转弯,通车不久的金湾大道展现在眼前。笔直、宽敞的柏油路,一侧是葱茏的绿化带,一侧是狭长的海岸线,这里是此次马拉松比赛的精华地段,它属于西乡。

无暇欣赏海景,呼吸变得急促,膀胱有些饱胀,唯有跑下去。

奔跑时,呼啸声传来,十一号线的列车在头顶穿梭而过。十一号线试运行的那一天,我在学校后门的碧海站入口上车,专程挑选了商务车厢,坐到机场。车厢顶是虚假的蓝天,车厢外是真实的蓝天,真实的蓝天比虚假的蓝天更蓝!

往后的一段日子,我很喜欢伴着夕阳走出学校,搭乘上十一号线,在列车上欣赏落霞与孤鹜齐飞——这句诗不是写在《滕王阁序》里,而是出现在西湾公园不远处的海面上——这片海,就是文天祥笔下的伶仃洋。

沿着海岸线奔跑,好像永远没有终点。选手们都放慢了脚步,许是累了,许是珍惜脚下的跑道与身边的风景。

跑到西乡大道的尽头,十五公里处,参加全马的黑人选手已从后方奔驰过来。半马选手们股掌欢闹起来,嬉笑声中蕴含着复杂的情绪。

终于看到补水点旁有一个临时的厕所,我停下脚步,排队等着。目光投向远处,沿江高速沿海面铺设,高压电传输塔座座相连。除了这些景观,就是一望无际的海水和偶尔飞过的海鸟。

上完厕所,轻松了,脚步却愈发沉重,怎么也抬不起。目送着无数的人从我身边跑过,我忽然意识到,再往前跑,我就会跑出西乡了。

跑吧,终点在前方。

一个小时,十一公里,跑入西乡,又跑出西乡。当我真的把西乡这片土地甩在身后时,我发现我甩不掉的是十年承载在这片土地的思绪、记忆、情感、关系、爱恋……

跑过西乡,我到底用了多久?

当我试着回答这个问题时,当我落笔写下以上的文字时,时间已来到公元二零一七年的十一月三日。再过一个月,第二届宝安马拉松鸣枪,我又将再一次跑过西乡。

跑过西乡,证明我在西乡活着。

(此文获得“新西乡记”征文比赛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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