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夏天的一个晚上,电视正直播着张怡宁的乒乓比赛,我记不清是9:0打哭爱酱的那场,还是和王楠的巅峰对决。记忆中我坐在“爸爸牌”手工小条凳上,凑近屏幕好似着迷,但实际上,来来往往的小球让我眼花缭乱,甚至有些犯困。为了不辜负老父亲的热爱,我只能假装认真,坚持坐定,留下一个专注的后脑勺。
奥运风潮飘万家,这一年,我开始学习打球,而我的教练就是我的爸爸。或许因为体坛左手将威名更盛,爸爸从一开始就要求我左手持拍。虽然我的惯用手与大多数人一样,但许是开头就定下了基调,我并不觉得左手拧巴,而是很快与这枚白色的小球熟悉了起来。
什么托球、颠球、螃蟹步、绕桌跑……为了让我练习正反手挥拍,爸爸还在屋门过梁上钉了枚钉子,像挂风铃一样,用线吊了只小球下来。我很纳闷爸爸是怎么想出那么多千奇百怪的训练方法,他没有专业学过乒乓,在那个网络并不发达的年代,也没有运动博主在B站、小红书分享教程。何况在他年少的时候,爸爸连一只乒乓球拍都买不起,还要磨着他的爸爸,我的爷爷用旧木头做一个给他。
08年的时候,爸爸还在为我们如今的家努力攒钱,我们一家三口住在他打工的宿舍楼里。宿舍楼一层是个空旷的大厅,平时黑黢黢的,杂物乱堆。在我一个八九岁的孩童眼里,这种“无人问津”的地方总让人心生恐惧,我怎么也想不到这里居然藏着一张乒乓球台,所以每晚下楼打球,我都会先等在大厅外面,直到爸爸推开电闸,灯亮起来了才愿意进去。
当时我还是个小矮子,站直也看不清球台的全貌,幸好这个“破破烂烂”的球台可以上下调高,方便了我,却苦了爸爸的腰。我的秋季球服是爸爸的一件黑毛衣,作为一个爱漂亮的小姑娘,我总是不情不愿地套上这件丑衣服,我尤其害怕在路上遇到认识的小朋友,害怕被他们笑话老土,但好在这样难堪的瞬间一次都没有发生。
其实我的妈妈也会打球,爸爸还说妈妈习惯打长球,但她从没有加入过我们的活动。印象中的夏天,妈妈总是悠闲地在屋子里吹着空调,然后取笑大汗淋漓的我和爸爸。
小小的乒乓球转动,一来一往中我对面的人不再是我的爸爸,而变成了我的同学、我的同事、我的朋友。如果不是格外注意,他们都不会发现我是左手持拍,右手抓球,就算发现了,也无非称赞一句“左撇子聪明”,不会细究我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左撇子。
新的单位打球风气很盛,且水平不低,我看的心痒便厚着脸皮帮人家拣球,叫两声师傅企图得到些指点。果然笑脸起了作用,老师傅稍微示范了几个下旋球,当我模仿着他的动作挥动手臂,老师傅惊讶道:左手打啊,有点意思。
重新开始练球让我回忆起小时候和爸爸一起打乒乓的那些日子,我原以为不会的技术好像爸爸都教过我,又好像从未涉及,他好像说过很多话,告诉我要发球抢攻,告诉我眼神要像邓亚萍一样凌厉,又好像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看着我长大,长大到不用再放低球台,长大到有足够的力气拉球,长大到他可以放心让我自己长大。
2023年7月
于常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