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奈生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时间罗盘上的指针，看着人物指针一遍又一遍地自动校准，有时快，有时慢。

“在我告诉您一切之前，奈奈生大人，请允许我先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您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一切的端倪的？”狐之助舔了舔前爪，显得十分有兴趣。

奈奈生将目光放远。五月末，樱花早就到了凋谢的时候，猎猎晚风的裹挟下，她甚至看不清那些飞扬在空中的细碎阴影中，哪些是花瓣，哪些是叶子。

“指针。”她说道。

时间罗盘上只有自动校准的人物指针显示出了问题。奈奈生经过一遍一遍的调试后最终确认，人物盘的指示问题只在2206年5月28日之后才存在，而地点则无一例外指向了本丸。

2206年5月28日……那是她刚开始就任审神者的日子。人物盘的滞后显示，则说明了人物指针收到了干扰，但这不是误差干扰，而是历史默认了在一段时间内，是有两个自己同时存在的。

联系那次出阵接受到的由灵力凝聚成的文字，一切就说得通了。

认识到了这个事实，奈奈生发现自己比想象中冷静得多。毕竟这可是科技发达的23世纪啊，连穿梭时空都像坐新干线一样简单了，还有什么别的事情不可能发生？她翻出了手机里的工作日志，开始逐步核对。

“2206年6月3日，休息。”

奈奈生拨动指针，果然，在地点盘指向本丸的时候人物显示没有任何问题。

“2206年8月17日，随一部队出阵。”

果然，人物显示也没有任何问题。

她一条一条地核对着，每个她不在本丸的日子都不存在人物显示的问题。因为她即便穿梭回了那个时候，也不可能在本丸碰到自己。

狐之助动了动耳朵，显得相当意外。

“您绝对是我接手的所有审神者中最聪明的一个，奈奈生大人。以灵力和战绩为标准来评价审神者的优秀与否，真的是埋没您的才华了。”

“请不要岔开话题，”奈奈生咬牙道，“另一个我是真的存在的吗？这是一个个别现象，还是一个普遍现象？”

“要回答这个问题，请允许我从时之政府的起源开始讲起。”狐之助煞有介事地清清嗓子，仿佛一次例行会议。

“您大学是历史专业的，那么您一定听说过时间轴这个概念。什么人在什么时候做了什么事，这一个个微不足道的点会聚在一起，就构成了时间轴，时间轴不断向前发展，就构成了我们所熟知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讲到这里，狐之助忍不住兴奋地抖了抖耳朵，戏剧性地压低了声音。

“如果我告诉您，这条时间轴并不是什么抽象概念，而是客观存在的，您会怎么想？”

奈奈生把时间罗盘转得呼呼作响，在时间和地点两个盘归位后，人物盘的指针仍在颤颤巍巍地晃动着，宛如一场梦魇。

她会在另一头吗？她现在在做什么？会是和自己一样正站在时间罗盘前拨弄着，思忖另一头究竟是谁吗？

“时间轴的客观存在是一百年前才被正式确认的，”狐之助继续说道，“它的客观实在性让很多本属于人文领域的研究内容科学化了，而沃·瑕卞德博士提出的‘历史波动性’理论更是让很多过去无解的结论变得简单（作者按：详细内容见第八章）。人们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历史自发的波动性才是推动人类文明向前发展的根本力量。波动性一般随着时间轴上下均匀分布，冲突矛盾是波动性的主要表现形式，没有波动性的存在，人类的进化无从谈起，文明的推衍更是天方夜谭。历史上那些规模大的波动，南北战争，美苏争霸，台湾回归……还被你们人类写进了历史书呢。

“可是不知为何，西历2205年，相关研究人员发现，本应该自发进行的历史波动居然停止了，准确地说，人类发展的动力源无故消失了。”

“大概是人类这一物种已经走向了进化顶峰，从此之后就只剩下消亡和衰退，直至灭亡吧……”奈奈生秉承着专业素养，面无表情地喃喃道。

“不错。人类的发展已经到顶了，可我们还不想这样结束。于是，我们要人为地制造这种波动，让历史发展的齿轮重新运作起来。”狐之助轻轻地甩了甩尾巴。

“时之政府……”奈奈生轻声念到，她觉得一切都豁然开朗了。

“在这个背景下，时之政府就应运而生了。这个组织成立的第一件事就是脱离我们本来的这条时间轴的束缚，创造了一条崭新的时间轴。上面的一切因素都和我们本来的这条一一对应。而在这两条时间轴上我们选定了许多Link Point，并在两条时间线上挑选同一个有资质的人，相互结成link-mate。以签约的刀剑为媒介，让他们在时空中穿梭，在相同的时间，地点相互斗争，从而维持历史的波动。这就是审神者和溯行军的由来。”狐之助讲解道。

“在两条时间线上挑选相同的人来组成审神者和溯行军……哈……哈哈，不要开玩笑了，”奈奈生双手抱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倒流回了心脏里去，“我在任四年多，每天都在孜孜不倦地和溯行军作斗争，现在你却说，溯行军就是我自己？”

狐之助似乎对她的反应非常满意。

“不……不对……”奈奈生不死心地抬起头，“如果说那边的溯行军是另一条时间轴上的我的话，为何我每次出阵看到的敌军都是散发黑气，面目可怖的怪物？我的本丸消灭了不少溯行军，这难道意味着对面损失非常惨重吗？”

意识到这一点，奈奈生忽然十分想吐：那可是和她本丸一样的，活生生的刀剑男士啊！

“您大可不必担心，”狐之助说，“您眼中的溯行军，不过是对面的刀剑男士的灵力的投影而已，我们在建立Link Point时为了不让双方认出彼此，特地将成像作出了相应的调整。您说溯行军们散发黑气，面目可怖？那可不好，因为在对面看来，您的小队也是这个样子啊。”

这大概是今晚听过的所有消息中，最不让她吃惊的一个吧。奈奈生惨笑，下意识地去够万叶樱粗壮的树干，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几时。

不过这样来说，每次战斗胜利之后的“回收”步骤也能解释得通了，对面吃了败仗的刀剑男士们势必没有再返回本丸的灵力，因此必须要从她这里借力；同理，她战斗失败的时候，应该也受到了另一个“自己”的不少帮助。

显示溯行军的地点在本丸，时间是在出阵时。然而每次她都见不到它们的庐山真面目，这一点也不言而喻了。探测器不能感知时间轴的不同，错将“她”的本丸当作了自己的本丸也是自然。

狐之助的言论初听十分怪诞，可是却和她认知的每一点都严丝合缝。

“还有一个问题，”奈奈生说，“为什么……要处死我？”

“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就是这么简单。”狐之助直截了当道，仿佛是在阐明一条公知公认的真理，“事实上，我们已经开始行动了。只要还是审神者，您和您的刀剑男士就无法违背由我直接下达的出阵命令，在这样高强度的敌军的冲击下，等待您的只有两条路：和您的本丸一起战死或者在为付丧神手入时毒发身亡。不过无论哪一种都是一个适合审神者的好死法，从这点来说，我们已经非常尊重您了，不是吗？”

“不过很遗憾的是，不仅是您自身，另一条时间轴上的您也会受到波及。副时间轴是为推动主时间轴而存在的，所以它的一切状态都必须和主时间轴完全一致。换言之，副时间轴上的人的生存状态必须与主世界线上的一致。可惜了，‘她’本来可以安全地活到您就任期满，和您一起辞职回现世的。”

“你们……会怎么做？”奈奈生心一凉。

“清理副时间线上失去link-mate的审神者们，让他们的死亡看上去合理，也是时之政府的工作之一。”狐之助说。

工作的范围还真广。奈奈生恨恨地腹诽道。“最后一个问题，听你一直以来对我说话的态度，我是不是可以推断，我现在所在的时间轴是主时间轴？”

狐之助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是的，您非常幸运，您所在的时间轴是主时间轴，另一条时间轴上的您只是依附于这个主线存在的附属品而已。”

奈奈生盯着黑漆漆的万叶樱树冠，不置可否。

“你对另一条时间轴上的我也是这么说的，是不是？”

狐之助消失后，奈奈生扶着万叶樱的树冠干呕了好久，才有空抬起手擦擦冷汗涔涔的脸，整理自己的思绪。

狐之助所说的话，不管真实内容有几分，就她目前的处境而言都只能全盘接受了。接下来再该如何？因为自己而被无辜牵连的“她”呢？

指尖划过腕上的手镯，温润的羊脂玉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莹白。奈奈生晃神了几秒，回过神来发现脸颊上又是两行泪。

坐以待毙只会扼杀最后的一丝希望，从今以后，就是她一个人来代表整个本丸来作战了。

奈奈生擦干眼泪，拿定了主意。若一直以来和自己战斗的是“她”，那么，事情说不定也不是那么无法沟通。

这场战斗必须她们双方联手才有可能打赢，不仅关乎她的性命，同时也关乎“她”的。

奈奈生再一次转动时间罗盘，发现人物指针在归位时仍然转个不停，“她”此时应该也在本丸吧？

拿定主意后，她盯着晃动不停的指针，按下了传送按钮。

什么都没有发生。同样是熟悉的本丸，熟悉的中庭，人物指针此时已经归位，停止了晃动；远处的水漏传来了啪的一声。

失败了吗……奈奈生失望地转过了身。忽然，她的眼睛睁大了。

那是一个身穿审神者制服的女孩，褐色的长发梳成了马尾，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满是惊讶与害怕，她的右手向前伸着，颤抖的食指尖对准了自己。

“不……不要害怕……”奈奈生努力使自己的声线显得不那么颤抖，“我是来说明这一切的。我来自另一条时间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