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电影,写个观后感
《我不是潘金莲》作为电影,其实不适合从故事片的角度来欣赏,不是那种好莱坞剧情片的路数:描述故事,制造渲染戏剧冲突、情节转折、刻画人物这些。他也有,但不太丰富。从情节叙事的角度,他就是一个小品的浓度,就是赵本山的那种小品。好剧情片通常有引人入胜的情节,充满张力的人物和冲突,形成一个富有魅力的戏剧世界,通过自身感染力,让人融入其中。从这个角度衡量,《我不是潘金莲》并不太好看。
但他有自己一个值得注意的特点:画展感。我试着捕捉一下。
舞台剧有一种美学追求是要打破第四面墙,就是突破舞台和观众之间的无形间隔。电影有时也有类似的追求,追求“真实”,追求让观众忘我,营造一种身临其境的观影感受,有用技术手段的方式(3D,iMax,音响效果等等),也有戏剧呈现本身的手段(让观众更投入剧情)。
《我不是潘金莲》显然没有追求这种“求真”的效果。他可能故意在制造疏离感。绝大部分的场景,具有工笔画的质感。从视觉角度(构图等),很美。但这个画面,同时也是故事的一个方面。他形成了一种“画展”感。仿佛我们并不是在看一个真实的生活,而是在看一幅幅绘画,在看18世纪浮世绘展,在看古代壁画展,在看三十年代摄影展(当然并不就是那种质感,只是在形容这种画展感)。在看这些展览的时候,第一层次的欣赏是画面本身的美感、技法等等。第二层次是画中的故事,比如画的是钟馗捉鬼,或者莺莺夜会张生。这个画本身就有故事性在里面,他在讲一个故事。而第三层,就是这幅画作为一个物品,他本身是被创作于一个真实的历史环境。他的内容、形式、材料都留下了深深的时代烙印。比如张生或者钟馗的衣服很可能就是当时人的穿着,张生翻的墙很可能就是当时墙得样子,飞天弹得琵琶大概就是当时实物得样子,考古学家可以从中(部分)复原那个创作的历史环境,尽管这完全不是创作者当初创作这幅画所试图记录的东西,他就是想画个莺莺夜会张生而已。
《我不是潘金莲》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可能是刻意留下这个创作环境的遗迹,并用这种画展感来提醒观众,这个画中故事情节本身并不太重要,那些现实世界在画中的自然痕迹才是创作者真正想画的。
有一个印象深刻的镜头,马市长开完会,对县长谈对李雪莲的处理方式不对,旁边是秘书长,一番教导式的批评,最后决定去李雪莲的小饭馆请李雪莲吃饭。画面非常有质感(原谅我贫瘠的词汇),人物的占位和姿态非常非常有趣。马市长嘴里说的是如何改进工作方法,如何更好地接近群众,但是讲话的那种官气,县长和秘书所表现的唯唯诺诺,非常生动。在这个场景里,第一层就是通过摄影、构图、人物形态构成的画面感,第二层就是情节本身,马市长谈话,以及如何谋划去接触李雪莲,第三层就是三个人通过站姿、互动方式、肢体语言、所再现的那种官场众生相。微妙又真实。妙处全在这一层。
另一个段落,李雪莲第一次上北京,人代会的场景。冯小刚自己也做过代表,所以这些片段就很有意思。比如服务员排列桌椅,拉线对齐茶具那个镜头,有什么必要?对情节是完全不必须的。你说是讽刺吗?也许,但未必。毕竟这是新闻中有过的照片,是完全真实的。没有夸大没有虚构,谈得上讽刺吗?可为什么一定要出现?这就是钟馗的衣服,张生翻的墙,就是时代的痕迹。那些各种民族服装宗教服装的人大代表,也是一样。甚至大领导的进场前,小领导告诫大家不要超时不要多话的讲话,保不齐完全是冯导的个人真实体验。
何以见得这种画展感是有意为之呢?其实也不能确定。但从我的主观感受而言,镜头布局的刻意性,圆方画幅带来的边框感,以及某些段乱的刻意戏剧化(比如前面几个段落切换时候用的鼓点,并不是很合适的背景音乐选择,反而营造出一种唱戏的感觉)包括非常多镜头里面人物布局姿和态的选择,会让观众产生一种“看演戏”的感觉,但是周边细节又全是实际之物,形成前述的第二层和第三层的明显的分离感,让我觉得像是有意为之。
这种画展感的意义何在呢?他当然并不能真的形成文献的作用,供未来的历史学家去索隐。恐怕最大的意义,就是让观影者意识到这一点,让观影者暂时脱离剧情,脱离时代,来回看这一幅当代绘画。这已经比许多电影要强,当下很多电影,既无娱乐价值,也毫无任何时代价值,毫无现实意义。
所以我个人看来,这并不是一部上佳的故事片,恐怕不宜拘泥于情节。倒不如看作是冯导的大型行为艺术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