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郑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肩膀一直抽动着。杨忠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小郑。老赵师傅小赵师傅汪师傅都去供应处看送检样品了，就他们两个人。杨忠民觉得该做些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他站在郑爱琴边上，低头看着她压抑着抽泣，不知所措。
郑爱琴皮肤不是很白，个子很高，骨架也大，大眼高鼻子，很耐看的一个大姐。他丈夫是大学同学，入学就一眼看中了她，开始拼命追求，直到毕业后没多久就结了婚。小郑人也很温柔和顺，与人不争不吵。
现在小郑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鼻子也通红，满脸都是泪，头发也乱蓬蓬的。看着比他高一届的大姐这样委屈的样子，杨忠民心里很难受。小郑平时很喜欢笑，只要她在单位，总是很远就能听到她咯咯咯的笑声，爽朗、开心，今天到底怎么了呢？受了什么欺负还是家里遇到什么事呢？杨忠民看着哭得很狼狈的大姐，刚刚因为合唱比赛带来的豪气一下没有了。
小郑哭了一会儿，让杨忠民帮着烧了水，等烧好水拿过她的杯子倒水递给她时，发现她本来已经隆起的小肚子平坦了。杨忠民还不是很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是他觉得小郑应该不是生了孩子，时间不够啊。况且，如果生了孩子，那她应该在家休息，有半年产假呢。难道孩子因为计划生育打掉了？不对啊，小郑是新婚，还是头胎，不该啊。虽然还没有处过女朋友对女人怀孕生子的过程不太了解，但单位里几个女人天天家长里短的聊天，偶尔也会说到，杨忠民也知道女人都会拼命想要保住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小郑主动说了。一边抹泪一边说，说本来天就热，自己怀着孩子挺个肚子住单身宿舍很不方便，又有孕期反应，就想着休个探亲假回丈夫那边休息一阵子。结果回去的时候买不到卧铺，坐硬座回家，坐了一个晚上，回去没几天孩子就掉了。“如果上次厂子开会研究调动，同意我调走，哪会有这种事！在这里天天没事，也没有多少活干，想调走就说是人才，太欺负人了！”说着，小郑又嚎啕大哭起来。
杨忠民想把门关上，又觉得关门不合适，只好走过去把门关的只留一个缝。“小杨，别关门，我也不怕丢人了，随他们的便！我不信永远不让我调走！从明天开始我啥也不干了！”。
杨忠民不知道该怎么劝她，想到这个他自己也很苦恼。杨忠民性格懦弱，遇到苦恼烦恼的事情，如果以他的能力解决不了，他就不愿深究也不愿细想，得过且过。每年厂子分来三、四百名知名高校毕业的大学生，研究所分来二、三十个，清华大学这样最牛的大学也有很多学生在厂子工作，甚至还有几个清华毕业的硕士，大家一起上班，一起坐办公室，一起无所事事。偶尔单位有一项课题下达，解决一些生产中的具体问题，每个科室都有很多人抢。倒不是抢到项目奖金会增加多少，而是手里有项目做，人会更充实，会觉得学业没有荒废，就像本来该种麦种玉米的土地没有荒芜一样。
“小郑，不要难过了，孩子没了，可能就是孩子的命，反正你还很年轻啊，先把自己身子调理好。厂子肯定会同意你调走的，不是这个季度干部会又快开了？放心，春节肯定就跟那个大哥团聚了”。
“没事没事，你走吧，我再呆一会儿，下班了，你再不走别人会说闲话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厂子，像一个巨大的复杂的机械带着巨大的惯性运转着，有少部分人是这个机械中关键组件，更多人像附着在上面的尘埃一样，被动地跟着转动。但是当你想离开，发现要摆脱的向心力很大，没有足够的外力给予的加速度，很难摆脱。
很幸运，郑爱琴小郑年底前最终离开了，去和她的丈夫团聚。临走的时候，她说或许会再到花都来，但是厂子是坚决不再踏进一步了，那种陷在泥潭拔不出腿的感觉太不舒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