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场风寒勾起纪四爷哮喘的老毛病。
一向忙碌的他不得已卧病在床,房间里药水味很重,插氧气管、打点滴,但身体依旧很虚弱,脸色苍白、牙齿掉光,张大嘴巴呻吟着“啊…哎…”眼角的泪水不断涌出,病痛的折磨让一个鲜活的生命瞬间失了颜色。
家族里的长者抚须弄眉,怕四爷过不了这一关了,一群人无奈最后商议,提前准备身后事宜,二来也可当做是冲喜,兴许这样,他也能慢慢好起来。
一切都在准备中,棺木就停放在老屋一间破旧房子里,这里面很黑,少有人进来,小孩子们也不敢轻易乱闯,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纪四爷吃不下饭,偶尔清醒,用汤匙喂些米汤,这样日复一日
在众多儿女的悉心照料下,纪四爷的病渐渐好转。
2.
这场病来的突然,又奇迹般好转,纪四爷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是老天给他时间和机会去完成一些事情。
他的儿女们都已经有了好的归宿,生活虽苦但衣食不愁,最让他放心不下的应当是他。
他的异母同胞兄弟老猫,五十好几的人了还没有婚配,没有人照顾,万一哪天他真的撒手了,老猫该怎么办?谁来照顾他?护着他?
这一天,阳光很灿烂,纪四爷来到喂牛的这间屋子,蹲在门口,望着牛儿们,思索半天拌了一箩筐草料给它们吃。
一边给它们加料,一边同它们聊天:“牛儿们呀,我把你们卖了可好?老汉我也是没有办法呀”
哎!长叹一口气,停下默默落泪,又擤了一把鼻涕,无奈道:“我不能让我兄弟一直跟你们住在一起!这不公平!”
摸摸老牛的头试问:“这间房子要给他装修好了娶媳妇、过日子用咧,你们同意不?”
纪四爷笑了起来,开心的像个孩子。
牛儿们哪里懂得这些,只顾得埋头吃草料,偶尔抬头哞哞叫,这些话纪四爷不知该同谁讲,只是找它们说说而已,其实心里早就有了主意,这样也只是让自己早做打算,时间不等人。
3.
当天下午,纪四爷就联系了镇上收牛的小贩牛儿们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被卖掉,还在那里埋头吃着草料,为了老猫的未来必须把它们卖掉。
当收牛小贩把牛牵出来的时候,纪四爷心里满是不舍,但他没有办法呀。
一身蓝色,独自蹲在门口,抽一口老烟,“哎,咳咳咳”老痰糊住嗓子眼儿,还是那么不爱惜自己个儿。
牛儿们将要离开这个家,怎么舍得?小贩这就把它们牵到车上呀,纪四爷从沉默中醒来,抬头看向牛儿,慢慢起身“老头儿我也是没办法,哎!”
牛流下泪水,可这就是命,半点不由人,要好好活着就要付出点什么,这也是牛儿们最后的价值。
4.
一切都有了结果,老猫的房子有了着落,纪四爷的心愿可以达成,牛也有了结局,一切似乎都是最好的安排。
这就操办起来呀,装修房子、找媒人,一切都由纪四爷亲手主持,这是他最后能为兄弟做的事了,也是他最放心不下的了。
希望兄弟以后也能着落,余生不会孤独,这样他也能安心的去见爹娘,有一个交待。
清牛粪、打扫卫生、买涂料刷墙,一切有序进行,纪四爷难掩心中的喜悦,笑容时刻挂在脸上。
5.
一切就快要完成了,新房子就要装修好了,媒婆也找下了。可纪四爷却再次倒下了,这次他很清楚自己身体的情况
老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索性一切都安排好,不过还是会有顾虑,为了在他之后老猫有人管顾。
他曾私下里找到小儿子谈话,“四娃呀!你是姊妹兄弟中最小的,打小就跟着爹娘,你的哥哥姐姐们嫁的嫁、成家的成家,只有你们一家子跟着俺们二老。”说着哽咽了
纪四爷眼中不由得泪花闪烁
天明转身蹲坐在门槛上,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从嘴巴、鼻子里冒出来,熏的眼睛也红红的。
“爹!您到底想说什么?您直接说就好,我听着嘞”
“那好,爹就直说了,我和你娘的身后事宜你都不管了,交给你的哥哥姐姐们就行,你只要帮爹照顾好你叔就成了!”
“不,我不同意!您这样不觉得对我不公平吗,我有亲爹娘不让管?却要去管小叔子!没这道理!也没您这么办事儿的!”
“逆子!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我已经决定好了,后面会把你的哥、姐召集起来把这个事情说清楚、定下来!”
面对父亲强硬的态度,天明向来是不敢反驳的,一言不发、气哄哄的跑开了
6.
时间有时真的很赶脚,不等人把一切都安排妥帖就催人老,是非对错让人恼。
给老猫的房子修了一半冷在那里,要娶的媳妇也没找到,年纪大了一无所成,不好讨来媳妇了。
纪四爷也带着最后的挂牵,离开了…
就走在那年冬季,那个本该阖家团圆、热闹非凡的日子里。
原来最后的日子里他一直在努力的安排好一切,努力奋斗了一生为了家庭、为了孩子、为了兄弟。
就连走了,也不敢惊动四方,默默下了葬,表面还要强撑着,秘而不宣。这也将是老人最后的体面。这不是好事情、好日子,走的匆匆,不曾留下只字片语,只留下一个愿。
做子女的自然是听从老父亲的话,天明自当是照顾好小叔,其他的也要按照自己的心意
7.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十年过去了,老猫不曾找到陪他相守一生的人,这件事到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漫长时光,慢慢走,他也想要找点事情做,于是开始了拾破烂的生活。
清早起来,吃过饭,就带着麻袋“周游四方”这也成为了他的主业,凭借着一双手也能够为家里分担一部分负担。
毕竟侄子也要养活一大家子,还有孩子们,他不成为负累呀
晚来归家,收获大,麻袋装的满满,整齐的摆在房间里。这样他才有底气在这个家生存算不得白吃白喝,也不是个闲人,这样他很满足、很踏实。
天明却很不解,几次劝告“叔!这个家不用你来捡废品过活!好好在家歇着,不会少吃少喝的,我有能力养活!你这样,让街坊四邻怎么说?”
老猫沉默会儿,傻傻的笑,“明儿啊,你就让我去吧,我在家根本闲不住,这会子地里也不忙。我全当锻炼身体,顺便赚点外快!”
“我的叔呀!我听我爹话,好好照应你,你这不是打我的脸吗,拗不过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你攒的这些个瓶瓶罐罐,回头我帮你买了去,也别搬来抬去的,不值几个钱,连你的辛苦钱都出不来!”
“要我说你以后就直接提到废品站卖了自己买啥都行!存下也行,我们不会干涉你。”
8.
这件事持续了很多年,直到那次以后。
他的一个老哥们意外生病去世,去参加完仪式,回来一直闷闷不乐,饭量也变小了,年纪大了,也生出许多情绪来。
深夜里,突然醒来,一阵悲伤,四哥走了,小老哥们也撇下我,苦啊。
周围的寂静让悲伤无限放大。回想自己,万事无忧,吃穿不愁,身边有人照顾,也很欣慰了
后来,跟着几个老朋友去了城里,回来的时候下车没站稳,就从三轮车上摔了下来,那天他很开心,就算摔了脸上也洋溢着笑容。
之后就卧床不起了,天明请来医生给他治病,可却被告知时日无多了。
天明一时间心底五味杂陈,平时这猫叔看着身体很棒,可真就一下子倒下了?父亲的话在耳边回响:“照看好你叔就行”
直到今日,天明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松了一口气儿,这样想,的确不应该,但他的生活也确实不容易啊。这条路,他孤身一人走了很久、坚挺了很久,真怕自己撑不过去。
9.
最后的时间里,让叔少受些苦累,多些陪伴,他这一生没娶,无儿无女,孤苦,最后能为他做的不多了
周天了,天明上中学的大女儿也放假回来了,听说老猫病了,也跑来看望。
“猫爷?你喝热水不,我喂你喝呀?”
老猫缓缓睁开眼睛,睁的大大的,看清了眼前的女孩儿,泪水盈满眼眶。
他张开嘴巴,用力开合,却说不出话来,一时间伤心落泪。
“猫爷,没事儿的!咱们会好起来的,等你好了,咱们可以一起去地里面收花生、掰玉米,叫上小黑狗,田野奔跑!”
老猫眨眨眼睛,露出微笑,憧憬着那时光!
这时的他不知是糊涂了还是清醒着,不过,这应该是他最快乐的事了。
生活的快乐其实很简单,拥有陪伴的人能感觉到!
最后,老猫走了,带着遗憾、带着欣慰、带着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