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火车疲倦了,一车的人各自有着各自的前程和忧虑,去奔赴,去迎难,黑夜长行,前方,那是所有人的前方,繁花似锦也好,飘摇不定也好,游山玩水也好,公务出差也好,火车载着的这群人,疲倦了。
时间,二〇一七年正月十二。
地点,开往山东临沂的火车上。
风子一个手托腮,望着窗外。车外的温度此时还在零下,那些黑黢黢的世界,潜伏着狰狞的恶魔。
没有人会对另一个人的居心叵测有着料事如神的超能力,只有接受和挑战才是每个勇敢者的行为。
二、
风子、大潭和光哥排排坐在床上,电脑桌上是刚从市场上买回来的下酒菜。这是大潭租的房子,十几平米,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一个柜子,便没有别的家当了。
“大潭,你打算找什么工作啊?”风子夹了一个花生米。
“别提了,现在的工作真他妈的压抑,没有高学历的门槛,能做的只有大部分的销售。”大潭吐了一口烟,烟气是心中苦闷,可惜了这苦闷来自外界,吐在外界,在身体里留下让人不可磨灭的疼痛。
“风子,真的,我要是年后那天去找你,找你谈谈心,也不至于这么倒霉。”光哥话锋一转。
“谁能知道咱俩如此倒霉,怕是命里该着了。”风子低下头,这是他一贯的行为作风,准确点说是每次发觉自己自卑后,羞愧后,无地自容时总会这样。
光哥紧着风子的话说:“你那是被色诱,我这才是他妈的真正的被坑啊!”
风子猛地起头:“色诱?我咋不知道,她都没向我抛出这根‘爱情的橄榄枝’,连手都没牵,只是过去看看她,谁知道曾经的她已经改头换面了,成了任人宰割,又宰割人的工具。我过去只是因为这边的工作有空档,才想着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散散心。你也知道,我是有多不顺的。结果,回来被人说成强奸未遂,惹到众怒,说我是被打回来的。”
光哥接着话茬:“咱俩够幸运了,你知道这样一句话吗?‘南派住别墅,北派打地铺’,传销里的人,在中国以数千万人计算。以前总觉得这东西离自己很遥远,其实它一直就在我们身边,它还不是潜伏,它越来越明目张胆了。”
三、
到达临沂火车站了,九点的早上,来自挑衅的风吹得人脸颊生疼。小雨和另一个人已经在站外等着风子了。
“你们住的地方在哪儿啊,我在美团上团个酒店。”风子双手抱着自己,还在瑟瑟发抖。
“不用,我们那有住的地,出去住多浪费钱,我们五六个人住一块,大家说说笑笑,多好啊。”
“我觉得还是在外面住吧,毕竟我一个人也方便……”风子没说完,小雨已经叫好车了,几次推诿之下,风子还是和她们两个人上车去了。
一路上,小雨介绍着临沂的特色,煎饼,沂蒙山,红色根据地。司机师傅也有点一脸自豪,这里的经济发展起来了。
下车后,风子跟着她们去了住处,某小区的三室一厅,装修简单,各种家具也有。凤姐,陪小雨去接风子的人,个子约莫一五五,是小雨的高中同学。这在之后风子得知凤姐是小雨的推荐人。
两个人煞是热情,给风子铺床又换被单。这许久让风子心生恐畏,像是狩猎场里等待了许久的猎物野味,那些狩猎者早已经虎视眈眈。当然,风子知道,用狩猎者去称呼他们,怕是污蔑这个狩猎者这个词。
晚上来临,小雨告诉风子,还有三个人会回来。
“你们这三室一厅住的人真不少啊。”风子顺口说着。
小雨轻笑一下没有回应。
这在之后很让风子细思极恐,笑分着无数种笑,唯独那种没有回应风子的轻笑,让他内心着寒,像秋末冬初降临人间的寒霜,不是深入人心的冷,却让人记忆犹新的觉得它很冷。
“这是花姐,这是涛姐,那是小土。”小雨一一介绍着来到客厅的三个人。
风子兢兢战战,虽然他蠢到未能意识这是一个局,但陌生人的人数超过熟人的人数,风子就会不安起来。
六个人在吃完饭后打起牌来,有说有笑,一片其乐融融之下,那是众多在伸手索要鲜血的失去理智和人性的野鬼孤魂。
自掘坟墓,从来不是一件好事,但人们总是乐意去做,除了愚蠢,那便是贪欲。如若两个东西附加在一起,那就是死得快了。
去到临沂的第一天和第二天,小雨和凤姐带着风子把市区里该玩的都玩了,直到第三天的早上,小雨说要带风子去一个朋友家里坐坐。风子反感起来。
小雨说:“就是一个很好的朋友,昨晚给她打招呼了,既然来了,就去家里聊会天,歇个一时半会,就再去别的地方转转。”
风子说:“突然冒昧去见一个陌生人,我不想去,我觉得咱们还是去市里吧。”
凤姐插嘴说道:“哎呀,你一个大男的怎么这么没有胆量,又不是让你杀人放火,就是去一个好朋友家里侃大山,昨晚都跟人家说了,现在失约就不好了。”
在小雨两人的软磨硬泡之下,风子同意去见这位朋友。
爬楼,敲门,开门。出来迎客的是一位大姐。
“哎哟,小雨来了,快进来。”大姐示意凤姐。
大姐倒了几杯水,放在每个人面前。一脸笑容的开始主动出击。
“小雨,你朋友来几天了?”
“三天了,前两天带他去市里科技馆逛了逛。”
“嗯嗯,那挺好的,今天过来是不是看‘生意’的啊。”还没等小雨回答,大姐脸转向风子。
“我先作个自我介绍,我叫张春华,是东北的。你叫什么名字啊?”
大姐在了解了风子的基本情况之下,开始天花乱坠般抛撒着烟雾弹。从政治格局到历史遗留,从当下热点到城市发展,从人际关系到利益冲突,一一娓娓而谈,风子不得不佩服这样的女子,竟然可以讲这么多像打了鸡血似的。
前面的抛砖引玉,终于开门见山了。
大姐说:“刚才讲了很多,其实都是想说咱们这个生意是极其成功的。你只需要交3800元,就可以在一年后赚到380万。你信么?”
风子已经猛然意识到这是传销,他摇着头不说一句话。
大姐已经会料到风子的两种回答,相信和不相信。对于这位张春华大姐来说,她只是把准备的两套说辞背出一套即可。
“我也不相信,世上哪有这种好事,有这种好事,人们都去做这个生意了,但是……”大姐说到这个但是,语气和神情突变,小声起来,“这个生意就是这种好事,它有着严格的五级三进制,它就能让财富迅速聚集。什么叫五级三进制,五个等级,三个进步。”
大姐越说越来劲,拿出笔和纸,在上面写写画画。“三个进步就是你只需要有三个合作伙伴,而且一个人只能有三个,你只能拿着你的第二代身份证在我们这里注册一次,记住,它只能一个人终身注册一次,也就是说,你做过一次这个生意,觉得它赚钱,还想再做一次,我们是不会要你的。”
听到这里,风子已经悉数明白,这个狼窝不能再待。之后大姐反复讲的这些东西,风子一耳进一耳出的敷衍。终于在两个小时后,结束了这场聊天。
风子拉着小雨走到一边,问小雨知不知道这个生意是什么。
她面无表情回道“赚钱”。
风子隐晦的暗示这生意不好,是不正经的东西。
小雨说到:“你别这么早下定论,你陪我再看几天,多看看,涨涨见识,你再说它好不好。”
风子见暗示不好,便明说这是传销。走在前面的凤姐似乎有所察觉,就让小雨带着风子走快点,去见下一个朋友。风子在原地不动说不想去,凤姐跑来强拉硬拽。
风子不想惹怒两人,暗自想着逃跑计划。
一天的时间,风子见了四个人。每个人都夸夸其谈,好似这是他们胜利的果实。
晚上所有人都回来了,表面问这问那,背后却是恐怖的动机。晚饭后,又来了三个人,一对小夫妻和女人的弟弟。这些人围着茶几打牌吃瓜子。谈天说地,东聊西扯,只有风子沉默,极其敷衍的笑。他第一次觉得笑里藏刀这个词是有多么贴切此情此景。
有人看出风子的不安,风子忙解释道本性使然。
等晚上串门的三个人走之后,风子和剩下的人去河边散步。趁着空,风子用手机发着消息。有人提醒风子别总是看手机,说好出来看风景的。
提心吊胆,风子已经出了汗。他从没碰到这种情况。
回去后,风子有意识把东西悄悄收好,找寻时机逃跑。
那天晚上,风子假装生气和小雨。他以为惹怒小雨会让他滚蛋。事实上,没有比这个想法更蠢的了。
在众人的劝和之下,风子回屋睡觉。小土和风子在一张床上,稍微一动,床就咯吱咯吱的响。一晚上风子都在和外面的朋友想法子。直到次日七点,风子听到一个人已经起床做饭,并关门而去。他起来把包掖到衣服里,看到客厅没人,拔腿就跑。
这是最狼狈的一次。沿着街,行人来去匆匆,没有人在乎一个衣衫不整又狂奔不停的人。
火车站三个字,让风子倍感亲切。他满目凄凉,想着三天的所闻所见。
人,为何食人?食肉为了饱欲,食人的人食人总以为会让自己的愚妄不再饥饿。这有多可笑。
狂人日记里说,救救孩子吧!
救救那些不认为自己妖言惑众的人吧。风子想救,光哥听了之后,呸了一口,别傻逼。
四
光哥说:“已经够幸运了,我听了两天的课,我比你还狼狈。跑出来鞋都没穿。”
光哥扒开大裤衩,指着左腿的淤青,骂着吼着。然后又继续说:“我他妈是进的北派,天津静海区的天狮。我亲眼看到一个比我还晚一天的小子,喝着一碗十几个人吐了痰的水。他们说,成功就是要先打破自己的底线,没有了底线,才会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那个小子害怕,喝了,又吐了。我是没喝,被他们拿着钳子夹我大腿内侧的肉。这个感觉,你可以试试。”光哥说到这里,哭了,泣不成声那种。
大潭拿纸递过去。
光哥义愤填膺,捶了一下桌子。
“我这是轻的,我看到过把肉夹下来的。”光哥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里面有很多女生,她们很难逃出来,女生和上级睡在一起,他们把女生拍裸照用来威胁。还有很多女生长期拉不到人给上面交不了钱,就自愿和上级发生关系。”
再往后的事,光哥没有多说了,他是为数不多能跑出来的人。
能救的人,已经迟了。救不了的人,也迟了。
未能免俗,这是每个人生下来不能逃避的一件事。未能破昧,这是每个人成长后不应该保留的一件事。
人很容易被蛊惑,就算学识渊博,也有时难逃心魔。
人很容易被胁迫,就算理智再多,也败在把柄在握。
五、
幸运是什么?可以看见第二天
笑意可憨的红日头
幸福是什么?可以想念多少个
随时在牵挂的亲人
愚笨是什么?站在不伤人害己
的圆圈里磨蹭时间
愚蠢是什么?波及他人的反感
自己偷笑着是侥幸
愚昧是什么?拉帮结派的游说
还引以为傲的无知
如果有一天
我们不得不面临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文明的前进和退却
我希望
我是誓死捍卫文明的兵卒
狮子,想不劳而获。看看树底下的尸骨
鹰隼,想不劳而获。看看鹰钩弯进脏腑
人类,想不劳而获。一场麻木屠杀肆虐
蒙尘的从来不是双眼
而是落灰的欲望点燃了
身体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