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几年,日子过得很拮据。虽然衣着整洁,脸上挂着清淡的笑,心里却有虫子在咬。
晋级升职,对我来说遥远而艰难,为了尽快还房贷,我开始留心街上的各种广告。报纸中缝有一条信息:兼职打字,千字四十元。
我脑袋嗡的一声,千字四十?对我来说,太容易了!我中午可以不睡觉,晚上可以不睡觉,只要能赚钱,我的手指能在键盘上敲出莫扎特的小夜曲。
打电话咨询,接电话的是男人:“我们干这一行十几年了,我们有营业执照,你放一百个心,我们要签合同的!”
大中午,别人都在午睡,我却挤上了公交车,我要亲自去看看。接待我的,正是接电话的小伙子。小伙子不笑不说话,透着亲切随和。我看了公司的营业执照、合同样本。我问:“每天都有打字的任务吗?这些打字的任务从哪儿来?”
他说:“不一定天天有,但任务多起来你可得保证完成啊!有些年老的作家不会打字,他们的手稿就交给我们。”听说作家,我来了兴致,他心领神会:“名家的稿子你帮着打出来,岂不是不用花钱买书,先睹为快?除了打字,我们还可以安排你干别的活儿,发个广告啦,搞个促销活动啦,总之都有钱赚。”
我心里的小算盘已经打好,签!签合同要交500元中介费,我手里真没有。送我到电梯口,这个年轻的男孩子突然看着我:“姐,为什么要兼职?”
我避开他的目光,我能说我没有钱、需要钱吗?不能。我心虚地把表情搞成阔太太的模样:“打发时间呀,工作轻闲又无聊。”他笑了:“也是!随便敲敲,一套化妆品出来了!”
回到家,背着老公,我从生活费里抽出五张。我捂住胸口安慰自己,别怕别怕,过不了几天,这五张就会变成十张、二十张。
签合同的第二天,我接到小伙子的电话。小伙子用一种诚不欺我的口气对我说:“怎么样,姐?运气不错吧,第二天就有业务。你回去把这份文稿打一下,好好排版,让买家看看你的水平,这决定你以后的工作量。”
我看了一遍文稿,错字连篇,我认真地改好、认真排版,可以这么说吧,他给我的是一“乞丐”,我转身把它变成了“王子”。我把“王子”递给小伙子,他看都没看一眼,拿起来转身走了。
我失落地站在他办公室里,对我出色的劳动成果,竟没有一句赞扬。一支烟的工夫,他回来了,手里捏着四十元:“给你,千字四十。”
我接过钱,他转过脸,挥一下手,示意我可以走了。
接下来,我打了很多电话,每次小伙子都不在。逼急了,对方就说现在没有活儿。再后来,说让我搞促销,搞促销要经过很多道手续,先找谁、再找谁、最后再去哪儿哪儿,每次都要跑大半个北京城。
我一次也没有去。我在打击和愚弄中突然惊醒:这个年代,人人都会打字,谁还会需要打字的,而且千字四十?
我常常励志性地设想,当我流落街头、身无分文了,我可以去餐馆刷盘子,我可以去火车站扛大包,为了生活,我没有什么不能做的。可是这一次,我无法不扇自己一巴掌。巴金先生说了:“有人看不见前门,有人找不到前门……于是走了后门,结果一下子撞到骗子怀里。”
月底时,老公嘀咕:这个月怎么少了几百块钱呢?他嘀咕了几遍,翻身睡了。我也翻过身,用被子蒙住脸,用牙齿咬住枕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