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傍晚,我正坐在窗前盯着一片叶子发呆,那叶子正被不时过往的风摇得无精打采,一如这闷闷的天气,让人提不起劲。明明已过立秋,为何还这样热。
“冰儿在看什么?”
听见声音,我忙转头,是她呀:“在看一片叶子。”
她掩面笑了:“我看你真是越长越呆了,这满头汗也不知擦下,看那叶子作甚。”说着她从胸口掏出一块帕子递给我。
“方才大娘找我跑了个腿……”我有些脸红地擦拭了几下,拿下来却瞧见帕子上绣了个精致的樱桃,“…我洗好了再还你……”我更加羞愧地低下头,这帕子应是她的心爱之物吧。
“不碍事不碍事。”她的语气似乎并无愠气,“这屋里好闷,陪我去走走吧。”
我抬头看着她,浅浅的笑意从她的面颊舒展:“嗯。”
才踏出门,便吹来一股劲风,看这阴了一日的天,怕是要下雨了。
“锦娘的病可好些了?”我忽然担忧起她的身子。
“亏了冰儿几日照料,已不碍事了。”她牵起我的手,“别在后面跟着,到我旁边来。”
刚才在屋里还听见知了肆无忌惮地叫喊,此刻却是一片安静,我的心开始拼命跳动,一股燥热感蔓延四肢。
“我只是怕…”我偷偷瞄了她一眼,“若是锦娘病得久些,大娘该唠叨了,毕竟之前有人因此被她赶出去了……”
她叹了口气:“你啊……”
(二)
我靠着她并排坐了下来。
“冰儿随我有几年了?”
我转过脸看着她:“明日就是五年整了。”
她似乎在发呆,望着不远处的假山喃喃自语:“五年了呀……”
“那日大娘领着我们三个给锦娘选丫鬟……”
“嗯,我记得,你穿了一身青衣,小小的个头,眼睛却炯炯有神地盯着我。”她嘴角微微上扬,却仍是看着前方,“想想那时你真是可爱。”
我望向小院,院角种了几株芭蕉,碧翠欲滴。
“锦娘为何会挑中我,又为何待我甚好?不仅不像其他小姐打骂丫鬟,还教我识字刺绣。”我想找些话题。
“我娘原是当时有名的绣娘,她的技艺可是一绝。”她似乎并没有理会我的话,兀自说了起来。
“有个大户人家曾请我娘去教她家小姐刺绣,当年我还小,也常跟着去。那家小姐年纪与我相仿,不多久我们便成了朋友。”
“那后来……”我转过头看着她。
“那真是段欢乐的时光啊。”她的神情逐渐暗淡,“若非后来,我娘去世……”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低头看到几片乘着风势飘到了我们脚边的枯叶,弯腰捡起了一片放在手中把玩。
我想说些什么,却如鲠在喉。
我感到她深吸了一口气。
“冰儿,你该知道一件事:这世上不存在亘古不变的东西。”她忽然转头直视我的双眼,略带严肃。
我有些懵,脑中闪过爹把我卖到这里的场景,我想拉住他的手,却被他一掌打开,他眉开眼笑地拿了大娘给的钱,永远地消失了。
“你会懂的。”她又笑了,带着无奈和悲凉。
雨落在池塘,化开了一圈圈涟漪。
“冰儿,落雨了,我们回吧。”她站起身,背对着我,整了整衣裳。
我呆呆地望着她,内心开始有了些许不安。
她转过身,却忽然弯下腰朝我倾来。我感到唇上凉凉的,反应过来,是她在吻我。我不知所措地顿在原地,睁着双眼,瞧见两行清泪从她面颊滑下。
(三)
我有些头昏地坐起身,屋里充斥着潮湿的感觉,雨下了一夜吗?
我收拾停当,照例去了锦娘的屋子唤她起身,但打开房门,屋内干干净净锦娘也不在。我有些慌了,却瞥见桌上有封信“冰儿亲启”。是锦娘写给我的吗?我有些颤抖地打开信封。
“冰儿,看着你,离别的话我始终说不出口,思来还是这样与你道别吧,对不起。
昨日的故事并没有讲完。后来我娘病重不能下床,我便代她往府上辞恩,最后见到了那位小姐。虽我俩只是朋友,但我十分喜爱她,想到之后再也不能见到她了,便哭了起来,她拿出一块帕子替我擦拭,跟着默默流泪,那情景至今时时浮现在我眼前,那帕子也一直被我带在身上,就是我昨日给你的,那上面的樱桃是她仿着她胸口一直佩戴的半块樱桃状的玉石绣的。
我娘最后还是去了,我靠着叔叔过活,但他却想对我不轨,我拼命逃了出来,却遇上了大娘,她带我来了此处,虽是吃穿不愁,但我明白我只是她用来取悦男客让他们痛快掏钱的工具罢了。那日大娘领着你来到我面前,你的神情让我想到了她,之后听你诉说身世,我更加想保护你,这便是你昨日问我的答案了。
前几日,我已被张公子买下,今日一早便动身。我求他把你也赎出,他始终不肯。也罢,你跟着我也是前程未卜。幸而这些年我也有些积蓄,缘绣坊的三姑是个十分可信之人,我将部分积蓄归于她处,你可寻她替你赎身,日后可在她处求活。
冰儿,在这世上,我等如草芥随风飘飞,那日风停,你我碰巧落在一起,现在风又起,吹散我们,只愿你顺风飘到庇护之下,免受雨雪侵扰。”
雨声渐渐大了,又开始下了吗?
我打开窗,楼下是我们昨日待过的院子,角落的芭蕉正被雨打得啪啪响,越发翠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