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很远地方回到我的村庄,打算小住几日。
村庄依然被成片的杨树林包围着。正是杨絮纷纷的时节,一簇簇、一团团,门前屋后地飞舞。林间的小道像落了一场大雪,所有的树都像正在开着花。
午后,村庄静寂得很。我散着步,走进杨树林。
与村庄的安静不同,树林里正热闹着。杨絮忙着填满每一个沟沟坎坎,许多喜鹊在看不见的树冠深处叽叽喳喳着。清脆的劈劈啪啪声在脚下响个不停,那是成熟的树的种荚,铺了一地,种子伸着四个尖尖的小角,竟带着一份精致和可爱。我忍不住弯下腰来,拾了几个放在手里,触摸、端详它们披着柔软的绒毛的身体,每一个看起来一模一样,每一个看起来又如此不同。
树林里依然只有我一个人在走。
树林的尽头是一围经年的砖墙,中间嵌着一个斑驳的木板的门。门是打开的;我望进去,一位白发的老妇人端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是一群正在啄食的小鸡。我走了进去,叫了一声“四奶奶”。被我称作四奶奶的老妇人端详了一会,居然认出了我,马上热情地给我拿凳子坐。我环顾周围;这是我小时候几乎每天要造访的院子。这曾经是个异常热闹的院子,因为四奶奶和她的丈夫养了很多子女。我在靠北墙的土坯屋里看过“西游记”的黑白电视剧,也吃过这奶奶递过来的黄黄的扁豆糕;我还记得,她的女儿们在那屋里贴了满墙的金陵十二钗的挂历画,我从没在其他人家里见过。再往南挨着的是一个更小的土坯屋,住着更老的四奶奶的公婆,他们终日弯着腰,在门前做些小的活计。如今,土坯屋早已塌了半边,埋在荒草里。院子里子剩下这位四奶奶,守着她的离家的子女给她盖的小的新房,守着她的小鸡和小鹅。小鸡纷乱地跑着啄食着,小鹅在嘎嘎地叫着。
“得防着马嘎子来偷鸡食啊!”四奶奶拿着小棍子,指着树林的方向说。马嘎子是家乡对喜鹊的叫法。它们一群群地从树林里飞出来,到这小院子来与小鸡小鹅抢食。
从小院子里出来,阳光暖暖地,安静地洒在我身上。这是暮春的家乡的阳光,它的温度与童年时候并无不同,而我和我的村庄却在时光里一起慢慢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