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看着阿茹肥大的帽兜里一丝不挂的婴儿正冒着鼻涕泡茫然地朝外张望,强忍着将自己身上的棉衣脱下来的冲动走出了零下二十摄氏度的冰屋。外面刮起的大风和灰蒙蒙的天气意味着族长猜得不错,一场巨大的暴风雪很快就会抵达这里。
老垚外出捕猎还没回来,天色已是越来越黑,阿茹朝着老垚早晨离去的方向看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空空不禁也开始担心起来。老垚的健壮在部落里虽然数一数二,捕猎技术也是一流,但要想仅用一天时间就捕获到一头四百斤的海豹多少还是有些难度。这里环境恶劣,活物有限。身为一个记者,空空来这里之前就已经对当地做了充分了解,可当他踏入这片土地的那一刻,四周皆是白茫茫一片的景象还是令他难以适应。
时间每过去一分钟,他的心就揪一分,族长说最迟明天早上部落所有的人必须全部撤离这里,否则一场大风雪会将他们掩盖得不留一丝痕迹。而老垚此去担任着替整个部落找寻食物的重任,如果他捕捉不到一头海豹或者无法带回足够多的三文鱼,那么即便一行人离开这里也会因为饥饿死在半路。
“嘻嘻嘻~嘻嘻嘻~”
心乱如麻间,屋子里的阿茹不知道做了什么举动,引得最大的一个孩子发出纯真的笑声。空空听出来是达桑玛的笑声。达桑玛是阿茹最大的孩子,今年已经有 7 岁,因为近亲结婚的缘故,这个孩子生下来就不正常。空空对此并不感到吃惊,他清楚这里的生存方式以及人们思想的愚昧,就像他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晚上,老垚让阿茹陪自己睡觉。虽说让妻子陪客人睡觉是他们最高的待客礼仪之道,但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出生在中国陕西的空空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一举动。或许是他的态度足够真诚,当他拒绝老垚的礼仪并提出拍摄时,老垚没有拒绝。
担忧之际,老垚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了。因为天气的缘故看上去仅仅是个模糊的人影,但从他走路的样子来看,应该是空手而归。空空已经看得到每迈出一步老垚的脚下是多么沉重,但比步伐更沉重的恐怕是他自责的内心。
“空~”
老垚喉间只发出了简短的一个音节,沉闷,喑哑。才一天不见,空空觉得老垚看上去似乎又憔悴许多。此刻老垚已经来到他跟前,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今天天气太差了。”
空空只能说这么一句,他也知道自己这句苍白的话语并不能让老垚宽心,但除了这句他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老垚果然还是很伤心,就像做错事的人一样低着头进了雪屋。也几乎在同一时间,阿茹骂骂咧咧的声音就从屋里传来。外面零下六十多度的气温早已让空空快要失去自己的知觉,但眼下并不是进雪屋的好机会,他知道更严厉的谴责还在后面。阿茹和老垚相处多年,对老垚空手而归的情况自然习以为常,但族长不会轻易放过他。
果然,几乎每隔十分钟就会来一次的族长进到雪屋看到毫无收获的老垚后,脸耷拉得很长。族长是个四十七岁的中年男人,这个年龄放在中国很多男人身上,并不算年龄大,但这里天气恶劣,常年遭受寒风的袭击加上全年低温,使得四十岁的族长看上去就像六十七、七十七的沧桑老人。不知是不是与他们平时吃生肉还是常年受饥饿的影响,这里的人均寿命很低,空空不止一次听到族长用他那似乎总是卡着痰的喉咙说他要死在暴风雪中。就比如此刻,严厉的族长对老垚发了好大一通火后开始双手摊开向上,喃喃道:
“厚重的雪即将掩埋我的身体,饥饿的魔鬼就要夺去我的灵魂。”
屋外风声很大,空空在族长进雪屋的同时也进到了雪屋,屋内沉闷的气压让他几乎快要喘不过气,但秉着一个记者的职业道德操守,他只能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不受其影响,来达到拍摄的最佳效果。
“对不起。”
这是老垚说的第六遍对不起,前四遍说给了妻子阿茹,后面两遍说给了族长。除了对不起,他的嘴里似乎再也不能吐出其他的字。
阿茹是个老实本分的女人,她刚刚将最小的婴儿哄睡着,此刻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跑出屋外,在空空刚起身准备跟着一起出去时又折身回来,随即在雪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摸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斧头,看样子已经很长时间没用,斧头的前沿蒙着一层厚厚的灰。
阿茹拿着斧头走出了冰屋,这时的天已经完全黑了。空空本想劝她回去,但记者的素养让他还是闭紧了嘴巴。好在天上有月亮,加上茫茫白雪的折射,夜里的视线并不算很差。空空跟在阿茹身后一连经过了好几个其他的雪屋,又路过了好几个雪堆,阿茹终于在一块插着大概有一米高木棍的雪堆前停下了脚步。
身上已经包浆的海豹皮衣让她跪在地上用斧头劈雪堆时显得行动不便,但她一点也没有灰心,仍一下又一下费力劈着面前的雪堆。在不知挥舞了多少次后,她发出一声惊呼。
紧接着空空便看到一条冻僵了的三文鱼从雪堆里被掏出来,很快又是第二条、第三条,直到有九条三文鱼摆在前面的雪地上。空空知道在平时天气不错的情况下,当地的人们会除了会捕猎海豹、海象一类,更多的便会去捕三文鱼,还会将吃不完的三文鱼埋起来,等食物不够吃的时候拿出来享用。这里位于北极,天寒地冻,连病菌、微生物都难以生存,因此未经污染的三文鱼味道极其鲜美。
阿茹乐了,她将所有的三文鱼抱在怀里,飞快地朝家里走去。
空空也乐了,他知道这次躲避暴风雪的大逃离,他们不至于饿死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