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篇旧文,今日再看见,思绪仿佛仍在昨日,仅以此怀念我最最亲爱的爷爷。
我以为余生很长,您可以陪我很久,至少能看到壮年时的雪,然而,时间猝不及防,骤然停止。我们不止隔着江海,还隔着生死,这往后的日子,我触摸着冰冷的石板,思念着您。— 题记
丁酉年腊月二十五 星期六 雨
一整个冬天都没有在清晨六点醒过的我,居然失眠了。昨晚父亲没经过商量的一句告知,明天回去看看爷爷,让我睡不着。
顶着一头洗完没吹干困到不行睡到炸毛的发型,在床上酝酿了很久,想即刻起床提笔写封信,又怕自己控制不住,会吵醒隔壁的父母,有些忧伤可能不适合去传染,演变成群体性的哀思。
不是很熟练地开着“大白”,载着父亲母亲和奶奶,载着您最牵挂的人,出发。
江边的风很大,江上的浪打浪,江面上的船只都匆匆赶着时间争取节前最后的行程。父亲说,扔一枚硬币吧,新生的孩子回老家总是要祈福的,我望着“大白”,父亲看着他的母亲。
风真的好大,很刺骨,雨滴落在身上,扎的人,很疼。
“是不是已经开到了江中间了?”
“嗯。”
“好,那我扔了,要一路平安!”
狭窄蜿蜒的大坝,让我想起姑妈,“以前啊,一过年,我们说要回家,爸爸就站在大坝埂上,老远的看到车来了,就招手,还一路小跑,筱筱啊,我没有爸爸了。”
彼时的我只能抱着她,给她一个不够厚实的肩膀去依靠。现在的我,还是只能这样,我没办法去宽慰她,就像我也并不清楚如何将这思念好好地安放。
爷爷,您最爱的小女儿嘱咐我,要把石板清理干净,再放盆花,最好是漂亮的永生花,鲜花总会被风雨打得七零八落,爷爷是那么干净整洁的人,不喜欢的。
然而,我终究还是没能在这小县城里找到个像样的花束,只能一遍一遍去擦拭着碑上您的那张瓷像,一不小心眼泪掉下来,砸在石板上,呀,有没有惊到了您。
就那么地跪着,我默不作声,我怕我说出来,父亲会更难过。我在心里对您说的那些话,您一定会听的见吧,我俩离得那么近,只是块石板的距离啊。
只是块石板的距离啊,活着的人都走得那么艰难。
毕业那年夏天,忙碌到无暇去顾及父亲话里的疲惫,当时很诧异,但并没有细问。瞒着,为了你好,有时候真的很伤人。
直到从动车站出来回家的路上,母亲才拿出了您的诊断书。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那么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在我心中,过年总会做上一大家子二十几口人的年夜饭的爷爷,如今瘦弱,孱弱,气息微弱。那双手,再不能如小时候那样温暖我。
他们都说,大概咱们还可以过个年吧,变化比计划来得更让人痛恨,您只给我留了一个月的时间,就说要“落叶归根”。
从来都不信鬼神的我,那天中午从梦中哭醒,您跟我道别说您要走了。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我一直坚信,梦是反的。
第二天下午,我一直清楚地记得每一个细节,母亲打电话的手哆嗦着,电话掉了好几次,姑父拔掉店里所有的电,拉下卷闸门,父亲的车开的很快,都有要闯红灯的趋势,姑妈看着那瓶吊瓶念叨着还在滴,不住地唤着告诉您,我们快到老家了。昏迷中的您应该都不知道了吧。
送回老家的次日中午,父亲说您是面带微笑离开的。当晚,我提出要守夜,父亲讶于我的胆量,我说,那是最爱的爷爷呀,我不怕,我想和他说说话,讲讲病床前还没来得及结尾的故事。
星河长夜,再没人给我摇着蒲扇坐在凉椅上数星星。寂寥岁月,他以后要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水泥石板中,我想多陪一点哪怕是虚假了的时间。
回了趟空无一人的老屋,自您走后再没去过。红砖黑瓦,框架结构在那里孤零零,被遗弃。当初的菜园地荒芜,后院的池塘干涸,旁边的柿子树桃子树,抑或是刚经历完一场大雪倒伏,萧瑟颓唐,这都是不存在记忆中。厨房的烟囱也有一千多个日子没遇到过火焰残留的“余威”。
忽而,回忆就像被上了发条,那些年的场景从眼前一帧一帧过了一遍。我还能看到您系着围裙在大锅旁边做饭,能听见您独特的唤鸡吃食的声音,清晰到让我身体中的水分不住上涌到眼眶,疼痛到我只能蹲下抱住自己,怎么就这样了呢?
我是真的想您了!说好的黄山没有去,说好的等我拿工资就孝敬您没有实现。亲不待,我怎么会想到,我竟这么快体会到了……
爷爷,前天是腊月二十三,母亲说我们家这边其实一直没有过小年的习俗的,同事说江南过的都是腊月二十四的。我固执地在腊月二十三那天,给自己过了一个,吃年糕!
有点想念的味道,有点苦涩。以前家里的年糕都是您和奶奶一块做的,现在怎么地都吃不出那种软糯的滋味,味蕾也在提醒我不要忘记。因为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味儿啊。
每年的重阳节,都要假装自己可以打一通电话,能听见您的最后一句结尾,电话费贵,不说了。结果,我们真的不说了。
以为自己会被偏爱,会有漫长的岁月陪伴,谁能逃脱命运之手的戏弄呢。还是不经意被偷走了时间,才会惊慌失措去弥补,果然,都是傻瓜。
时间猝不及防,骤然停止。我们不止隔着江海,还隔着生死,这往后的日子,我只能触摸着冰冷的石板,无限思念着您。
江海隔所爱,
余生思寂寥。
文/筱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