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此刻为她死拚，若是天幸救得她性命，七日之后我便死了，日后她长到她姊姊那般年纪，不知可会记得我否？”
一
杨过第一次见到郭襄时，他二十岁，她刚刚出生不久。那时候的杨过还有两条手臂，还没有玄铁重剑，还没有黯然销魂。那时候的郭襄躺在小龙女的臂弯里，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杨过在混乱中从小龙女手中接过了郭襄，这是他第一次抱着她，用的是左手，他不知道，他此生抱她，都是左手。
小龙女要杨过抱着这个婴儿去绝情谷换解药，他道，“姑姑，这不成。”他心里是郭靖夫妇的大义，是男儿的气概，那时候的他，心里还没有他臂弯里的这个孩子。
然后，这个孩子脱手了。金轮法王一记肘锤击在杨过左肩，杨过左臂一麻，小郭襄就离开了他的臂弯。
这个孩子，被李莫愁接住了。
二
杨过第二次抱住郭襄，又是在一场混战中，当时三个人抢着小郭襄，李莫愁是为了玉女心经，金轮法王是为了立功，只有观战观得焦头烂额的杨过，是真心担心着那孩子的安慰。
杨过左手抱着郭襄，右手拿长剑。此时他倒是有了死拼的心里，反正自己身中剧毒命不久矣，为报郭靖之恩，他便是死也得护得这孩子周全。
在混战中，杨过低头看了一眼。
这应该是他第一次清晰的看这个女孩的脸，只【见她一张小脸眉清目秀，模样甚是娇美，正睁着两只黑漆漆的眼珠凝视自己。】那时的他只当自己要死了，竟有了几分伤感。
【日后她长到她姊姊那般年纪，不知可会记得我否？】
杨过没想到，他的话，一语成谶。
三
“你心疼吗？”在山洞里，李莫愁这样问。
杨过听得那女孩的哭声，皱了眉头，他甚至主动伸出手，心疼的道，“让我抱抱。”他与李莫愁在洞内打斗，听见郭襄的哭声，立刻停手问道，“你伤了孩子吗？”
杨过对小郭襄，实在是很好的。就连李莫愁也说【他为了救护这娃儿，几乎连自己性命也不要了，若不是他出力，这女娃儿已给金轮国师抢去啦！】
他担心她饿着，给她找了一位“乳娘”，他一路上对郭襄关怀备至，李莫愁更是深信不疑这是他的女儿。
然而如果风陵渡将成为那个女孩一生的难忘，倒宁愿她真的是他的女儿。
后来的事情，一切都变得太快。大小武兄弟为了郭芙大打出手，李莫愁带着郭襄不知所踪，小龙女离去……
在杨过的记忆里，那个夜晚，是血红的一片，让他疼得发不出声音。他断了一臂，耳边还回荡着尖利的女声“我妹妹生下来还不到一天，你拿去交给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似乎他对那个女孩所有的好都成了他的错。
四
杨过再一次见到郭襄时，他已断了一臂，身背玄铁重剑，他的心里，有着浓浓的伤，深深的恨。
小郭襄躺在棘藤之中，睡得正沉。杨过飞身进去抱她出来。他抱她，依旧，也只能是左臂。
郭襄又一次躺在了杨过的臂弯里，她动了动，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蹭了蹭，她没有醒。她是否还会记得这个怀抱？杨过再一次看着这个女孩，她依旧娇美可爱，他却不再是那个拼死也要护她周全的杨过了。
杨过抱着郭襄遇到了她的姐姐，那个断他一臂的人，他那样愤恨，终究，用袖袍断了她的剑，扬长而去。
这一次，杨过抱着郭襄走了很久，他哄她睡觉，喂她吃饭，那个小小的女孩不会知道，她生下来，第一个对她呵护备至，第一个哄她喂她抱她的男人是杨过，这些，就连她的亲生父亲都没有做到。
杨过抱走小郭襄是出于报复，可他终究，没有害她。
然后，杨过找到了他的姑姑，重阳宫，字字戳心。
她遇见他时，他心里就已经有了一个女子，他爱她，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找到她。
五
如果说孙不二是杨龙拜堂的见证者，那么小郭襄当是杨龙大婚的唯一见证者。
小龙女穿上林朝英的嫁衣，【这时郭襄睡在床头，睁大两只乌溜溜的小眼好奇地望着。在她小小的心目中，似乎也觉小龙女打扮得真是好看。】
后来，有很多人来找郭襄了。
郭芙一根冰魄银针狠狠的伤了小龙女。
【你们要来夺回她的女儿，是不是？为了这小小婴儿，你们便忍心害死我的爱妻。】郭芙的一针，触及了一个男人心里最温柔的疼。为了小郭襄，似乎，一切都是为了小郭襄。
杨过又一次抢走了郭襄，带着深深的愤恨。
可他依旧是抱着她，哄着她，喂她。小龙女也曾亲亲小郭襄，道，“这个小妹妹多可爱。”
六
小郭襄终于回到母亲身边，是在绝情谷。
她不知道，自己被慈恩抓着，险些丧命；她不知道，公孙绿萼为杨过而死；她不知道，李莫愁一掌打死天竺大师，小龙女再无希望；她不知道，杨过把绝情丹扔下谷底……这一切，她都不知道，就像她不知道，曾经有一个少年，对她那样好过。
后来，小龙女说“珍重万千，务求相聚。”杨过便黯然销魂等着她。而小郭襄，回到了父母身边，安然长大到十五岁多，她很少去过襄阳外面的世界，她忘了那个温暖的怀抱，她不再记得他左臂的温度和他的玉峰浆的甜味。
直到那年，大雪纷飞的风陵渡。
七
杨过道：「好！」左手一起，揭下了脸上面具。
那一眼，郭襄此生都不会忘记。他的剑眉星目，他的沧桑憔悴。她那样怔怔的看着他，就像当年他那样看着她一样。
杨过记起了当年自己抱着她舍生忘死，记起了他抱她哄她喂她，他只道，【瞧她满怀心事，我可不能不管。】他对她，终究是好的。
可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只是看着眼前的人，叹道，想不到你生得这般俊。却也真心道【你会到你夫人后，叫人带个讯到襄阳给我，也好让我代你欢喜。】
后来，有人说，她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身。
可是她不知道，他摘下面具那一刻，他与她，已是一别十六年。
小郭襄，你还记得十六年前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