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捉泥鳅

我的老家是苏中地区兴化里下河水乡,河网密布,沟渠纵横,甩手无边的田野就从这些河沟上甩过去,一直甩到湛蓝的天边。

别看现在田园上映射出宁静祥和的风光,冬春到夏天麦浪翻涌,夏秋稻花香飘远方,其实我小的时候我们那儿的田都是沤田。沤田只栽秧长稻,不种麦子。

那个时候想捉泥鳅,我只能等当村粮库保管员的父亲去支农耕田时跟在他后面去捉。父亲的前面慢悠悠地走着一条大黑牛,父亲就在后面掌着犁,割完稻子还有稻秆茬的田坂子就会被犁铧耕翻起一波一波的泥花,像大海上的黑色的波涛。

这个时候我就在后面捡泥鳅,有些泥鳅活蹦乱跳的,有些泥鳅就被犁剖成两半段,尽管也活蹦乱跳,但离到姥姥家已为期不远了。那时看见泥鳅淌血,虽然有些肉疼,但把泥鳅捉回去让母亲做成咸菜烧泥鳅吃的想法占了上风,我还是把泥鳅捉到渔篓里。

比起那些水乡少年在沤田里用鳅鱼卡张泥鳅,我捡泥鳅不过是小儿科。那时耕好田,荒垡子被太阳晒得蓬松松的,田里就可以让风车车上河水,等到二年栽上绿滴滴的秧苗。那些水乡少年就利用这个空档在沤田里张泥鳅,虽然张不了几天,但他们每次都满载而归,让我心里着实羡慕得紧。

然而,等到我稍微长大一点后,那些沤田已经改成旱沤两栖田了,沤田栽秧,旱田种麦子,我想张泥鳅的梦想遂成泡影。

但父亲结成了踢罾,父亲说可以在夏天到田里灌水塘里和灌溉沟渠里去踢泥鳅。那时还没冲水机,田头有些靠近风车垛拂板槽的地方就是灌水塘,那时里边虽然有泥鳅,但不太多,因为灌水塘里水太清,泥鳅不喜欢。只有田埂边的沟渠里有泥鳅,田头浅浅的河沟里也有不少泥鳅。这些地方黑得像煤炭的淤泥多,是泥鳅最适宜生长的家园。

那时我才只有八九岁,还不能踢鱼,我跟在已成水乡少年的我二哥身后去踢鱼。我在田埂和河岸上蹲着,我二哥手拿一只踢罾,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跋到有像放大了的逗号的小蝌蚪的水里。沟渠边芳草萋萋,河沟河夼上芦苇翠绿一片,像青纱帐,风一吹发出沙沙的响声。我一边像一个诗人漫无目的地欣赏旖旎的风光,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二哥把沟渠或者河沟里的水搅得沉滓泛起,黑水直冒,那些青蛙和蟾蜍的孩子马上被惊动了,齐齐摇头摆尾地像箭作慢镜头一样直往不浑的水里蹿。

二哥可是没时间欣赏这幅水墨画,他知道这时候才是捉泥鳅的最佳时机,他把踢罾往水里顺水一放,整个踢罾都沉浸在水里,只有踢罾提篾柄被他拎在手上露出水面,他用脚像在水里画地图似的画出一个弧形,估计泥鳅进到踢罾里快要碰到网壁折返而回时,他才猛地一提,把踢罾提出水面,就看见踢罾网底都往下沉甸甸的堕着,像一个网兜,里面起码有数十条泥鳅。“吃鱼没有取鱼乐”,二哥脸上沾着污泥浊水笑成一朵花,我也咯咯地笑,清脆的如银铃般的笑声飘荡在家乡的上空,经久不息。天上的白云和太阳受到感染,也跟着我们一齐笑起来。

那时我常常跟二哥去踢泥鳅(大哥没空,他从13岁开始就给队里放牛),一踢就能踢用网蒙罩的一篮子。这就是我们用来装泥鳅的渔篓。泥鳅在渔篓里钻上钻下,翻来覆去,一心想逃脱,好在有网罩罩着,它们就像没头苍蝇一样插翅也难飞。如果让它们从渔篓里溜出来,掉落到田埂上,它们会很麻溜地滑到田沟或者田头的水里,想再捉到它们就很难了。我心想,我们再去踢泥鳅时,踢到的大多数是没被踢过的泥鳅,被人踢到过的泥鳅贼精贼精的,早就躲到田里的淤泥或者钻到水田里的泥土里了。

那些泥鳅在渔篓里挨挨挤挤,黑压压的满篓都是,它们在里边翻转腾挪就显得相当困难,那篓口边最上边的泥鳅,都冒出带有褐黄的泥土色的泡沫,在夕照晚霞中闪烁出像霓虹灯一样的光芒。

我们在太阳的炙烤下,虽然热得汗水直流,衣衫都湿透了,像从河水里爬出来的,但不多一会,衣衫就会干了,但我看出二哥衣衫的后面都起了一层薄薄的盐霜,我猜想我衣裳的后面肯定也有斑斑的盐渍;衣裳就这样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到傍晚时,习习凉风吹过来,我们被太阳晒得滚烫的身子被凉风一激,寒毛直竖,有时就会激灵灵地打一战,像长大长人后洞房花花烛夜看见羞涩的娇妻时禁不住心花怒放一样。夕阳西下,玫瑰色的晚霞染红了西边的天空,田里绿滴滴的秧苗更加绿得让人为之沉醉;晚风吹来,秧田里的秧苗荡漾起阵阵绿色的涟漪,好有诗情画意,魅力四射!我们满载而归,在田埂上踏出啪哒啪哒的声音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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