坛子一整夜都没睡着,他在想着白天见到的那人,“好像被电击了!”他也就这么想着。那个人是谁,他不知道,他也不知道那人长什么样子,年龄多大,性别男或女,长发或短发。
坛子和朋友上楼,看见窗子射进来一楼梯的光,逆着光,突然朝自己跑来了一个人,脸上的绒毛被光镶了个金边。俩人擦肩而过,坛子瞟了一眼,好像被电击过。又忘记回头看一眼,从而记下来什么特征。朋友还在说刚刚吃的黄瓜很脆,坛子脑子里只剩下,那个人飞奔过留下来的黄瓜气味的风刮过,
“会不会是朋友身上的味?”这个问题,以及“在哪能再看一眼?”这个问题。
黄瓜的味道就是有点甜腥,有点清水的味道,但是又很常见,闻到了没什么惊艳,但是在人类的身上闻不到,除非是在像坛子和他朋友这种,在饭店为了赚钱削黄瓜皮削了一上午的人身上,还真的能闻到。
“要是再路过一次就好了,”坛子一直想,“我肯定多看两眼。”“我为什么不直接和那人说话呢?”“我干嘛和别人说话,以后也没交集。”“好想交流两句,会是什么样的人呢?”想到快到天亮,他郑重其事地得出结论:“再见一面就够了。”
一直想到饭店快上班了。他慌慌忙忙跑出学校,赶到饭店后厨。
今天的任务是,处理五大袋子黄瓜,“这个饭店是只做黄瓜吗?”他有点烦地把袋子扯破,歪七扭八地滚了一地的黄瓜,黄黄的刺显得很脏。坛子绝对是越来越厌恶这个工作了,每天处理一堆的黄瓜,他想不清为什么当初要逃课来打这份工,转念一想,那个专业课他可是毫不感兴趣“好吧,比起敲打计算机,我还是敲打敲打这些烂黄瓜吧。”
逼仄的房间有点潮热,窗口散进来的阳光味道奇怪。坛子捡起来一根看起来不太脏的黄瓜,手握着黄瓜中间,密密麻麻的小刺间隔住黄瓜的表皮和手掌心,他好像是把握住了这个黄瓜,又好像只是把握住了他的虚伪的刺壳。他握着来回摩擦,有异样的满足感。
“你在干啥?”朋友打断了他三秒的满足。坛子猛地望着朋友阿菜,“真是个傻子。”他这么想着。阿菜是跟他一起的朋友,极端的性格,让他不遮拦自己的言语,所以他就是喜欢坛子,喜欢他的高雅气质,规范的行为,内敛的言语,反叛的思想,还有他觉得坛子那最性感的灵魂,不过他也不知道怎么看到坛子这么深层次的东西,他从来没看到过别人的“灵魂”,但是好像坛子的灵魂很容易看见,就载于表面之上,一眼看不出来,听他讲两句话就能看见,以至于他对坛子的行为时刻表达赞许,把坛子的话语当座右铭,甚至于,坛子做什么,他也要一起。虽然没人理解坛子的行为,但是在阿菜眼里,只是没人发现阿菜这个宝,他发现了,他是伯乐,他以此觉得自己有看透别人灵魂的超能力,且有资格为别人的灵魂打分。
所以坛子逃课打工,在阿菜眼里就是一场摇滚反叛精神和学校教条主义的完美抗争。这个神圣的抗争阿菜满怀激动地参与了,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他心里对坛子充满感激,“多亏了坛子我才能迈出这一步,我想我会变成这个大学的神话!”然后他们俩经常半夜翻出大学围墙去街上,不干什么,就是为了翻墙,阿菜体力比坛子好太多,旁边在大门口正常出入的同学以为他们是极限运动员。他们投来的奇怪的目光,阿菜每次做梦梦到都会笑醒。
“你去削那一堆,我来削这一堆。”“好好好。”
“你去坐那边,我做你对面。”“好好好。”
坛子握着黄瓜操作:“这堆破黄瓜削了皮都焕发青春了,又新鲜又清香,和没削皮之前真是不一样。”阿菜对坛子的话不停点头,他觉得坛子说的话很有哲理,他一直都很有哲理,他可以去当哲学家了,“不不不,他本来就是哲学家。”阿菜对刚刚的想法感到满足之后,继续边叹气边削黄瓜。他看到坛子指甲缝里都是灰尘,内心有点异样,看着坛子的眼神变得激烈。
“我想见那个楼梯道上的人,要是能再见一面,我的意思是说,我远远地看一眼就够了,不用说话,我只想,就是说我只想看看那个人是谁,长什么样子。”坛子一边操作着刮皮刀,一边念着。
阿菜有一点怔住,他听到了,没有说话。
“你说是什么样的人,像个天使一样,闪着金光的那种。”
“没想到仅仅那一眼就能引起人那么强烈的好奇心。”
“我们要不要一起去找一下,说不定能找到,就走昨天那条路!”
阿菜只听着。他看着坛子指甲盖里的灰,眼睛直着。
“去不去,把这削完了一起去吧。”
阿菜只听着,不知道能让坛子心心念念的人是什么样的人,他很好奇,但是心里面好像又被刮皮刀刮了皮,他眼里是一片强烈的涟漪。“为什么坛子对我不好奇,是我特别无聊吗……那个货是谁。”他一边削,手开始微微抖着,“坛子的灵魂必须是只有我能欣赏的,他这么又去好奇别人?”“那货谁啊?”“坛子是不是对我毫无兴趣,我的大脑真的没什么东西吗?”“我会不会让他提不起兴趣。”“他可能不知道我爱着他飘着外面的灵魂。”
他手里削了皮的黄瓜滑跑到地上。“你能不能拿好了!”坛子起身去捡那个黄瓜。
“你是不是爱上那个人了!”阿菜叫着,这个问题之前他也问过几次,只是这次好像更激烈了。
“什么?”坛子转头,手指着阿菜,“你又犯病?”
阿菜往坛子猛一冲,抓住他指着他的那根食指不放。坛子踩着一地的黄瓜皮滑了一跤,阿菜就扯着他的食指。
“你别指着我,我是不是可以随便被指着的东西?”阿菜低着声,盯着坛子。坛子很惊恐,他没见过阿菜这样,他眼里阿菜一直是个唯命是从的傻块头,指着他也是习惯,虽然他有时候会被阿菜突然的行为吓到,但是终归不是对着自己,于是坛子就对阿菜来回命令,像个握在手里的刮皮刀。
“什么?你别管我!”
“你最好不要让我知道你爱上了谁。”阿菜把他的食指伸到嘴边,舔了一口他指甲缝里的灰,跪着膝盖,舌头来回舔舐着坛子的食指甲盖。
“你干什么!”坛子撒腿跑了,摔得门来回地弹,门刮起来的风把一地的灰和黄瓜皮掀了,一屋子泥土和植物的腥味。
坛子很慌张地跑,脚底的黄瓜皮还没来得及甩掉,他突然想阿菜会不会也是这样,突然感觉他像个黄瓜皮。
阿菜在房间地上坐着,嘴里咸的口水,他不知道该不该吞下,还是继续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