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再次见到康大爷是他带着自己孙子去学校报名，个子高高却显示很瘦弱，皮肤呈现出经常在田野里干农活的铜色，但是他走起路来却有一股刚直的气息，背挺的很直，一点也不像快七旬的老人。
康大爷以前是村里的队长，是一名坚定的党员干部，听村里其他老人说，以前村里有什么大事小事要他帮忙，他都一律回绝，所以村里很多人对他不满。执拗、一根筋、自以为是、不通人情就是大家对他的评价。
在他们那个年代，吃不饱穿不暖是常有的事，平常很多人家食不果腹，需要借米生活。康大爷一家也是，但作为生产队的队长却还要借米开锅，属实有点不能理解。
康大爷常说，做自己该做的事，拿自己该拿的东西，或许在他心里，身为一个党员干部就应该以身作则，响应国家的号召，但是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他的正直并没有带给他光明的前程，或许是正直过头了吧，才落的一个前程没奔到反而得罪乡亲的下场。
二
四月的天气，阴雨绵绵，已经一个星期没见过阳光了，别说阳光，连干净点的白天都没有，天空就像一张沾满油污的抹布一般。
阴沉的天气使得心情也沉闷不已，趁着没下雨，出去走走，虽然没有阳光，总比在房间里闷着强吧。
“张大娃，你没事跑出来干嘛？”
“哦，康大爷啊，我就出来走走，呼吸下空气，这不是待在家太闷了嘛、您老人家怎么杵上棍子了？”
只见康大爷杵着一根竹棒子，步履蹒跚的走过来，他的呼吸很沉重，像一只行将朽木的老猫。
“唉，老了，前天下雨嘛，我走在路上摔了一跤，这不是，把我的腰摔骨折了。”
大爷边喘着粗气，边回答到。
“这么严重啊，那你应该多休息才是啊，还出来走动干嘛呢？来，快坐下休息会。”
“还不是为了康二娃的事，他爸去弄低保，忘带东西，叫我送过去”
说完狠狠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口浓痰才缓了过来。
大爷患有支气管哮喘，感冒或者干了重活累到了都会发作，喘着粗气，仿佛被什么掐住了脖子。
大爷有三个儿子，但是三儿子在外出打工的时候出意外了，现在就大儿子一家在老家照顾他，二儿子一家在外面打工。
他说的康二娃是他大儿子的第二个小孩，十岁了，是个儿子，本来是有个大女儿的，但是却患有癫痫病。二儿子也有个儿子，年龄跟我差不多，大女儿就比我大个5岁的样子，因为都是一个屯子的，小时候经常找他们两姐弟玩。
三
那时候他姐弟两都是瘦瘦小小的，弟弟跟我是同一年级，身子骨也很弱，经常感冒，而且也患有支气管炎，经常在学校发作就像一只受安抚的小猫一样，不同的是，小猫发出声音是因为舒服，他发出声音是因为难受。
一开始我是不知道他姐姐有患病，那天的景象至今记忆犹新。
农历的23，下了一场大雨过后，池塘和田野涨起了水，水顺着田边流淌而下，冲刷着砂石和杂草。
在杂草丛中藏着很多小鱼小虾，于是我拿着麻皮口袋，找亮子一起去抓鱼。
“亮子，还在干嘛呐，走啊，抓鱼去”
“你等会儿，我叫我姐一起去”
“那你快点啊”
过了一会，他也拿着个蛇皮袋子出来了，后面跟着他姐姐，梳着两条大粗辫子，眼睛大大的，脸颊仿佛上了腮红，嘴巴很大，嗓门儿也很大，大大咧咧放在她身上一点也不为。
“张娃子，你们去哪儿抓？”
“就在下面池塘边上，我看到涨水了，有很多小鲫鱼从那个缺口跑出来”
“那可是康二叔的，回头别被骂了”
“跑出去的鱼，又不是我故意钓的，再说了，都是些小鱼仔，大鱼跑不出来的”
说完我们便来到了那个缺口的地方，上面是池塘下面全都是别人家的秧田，水正是从缺口流到下面一块块秧田的。
“亮子，你在这个缺口抓，我去下面的秧田缺口看看有没有”
“好嘞、姐，你就在岸边看着就行”
说完我便起身到下面的秧田去了。沿着田边一直往下，流水从脚趾间缓缓穿过，杂草在水流的带动下轻抚着脚背。
虽然是池塘的水，但经过杂草和砂石的过后就显得非常清澈，再加上时不时有小鱼小虾游过，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
“张娃子，看到我姐了吗？”亮子站起身大声问到
“没有啊，不是在岸边嘛？”
“没看到啊，是不是下来了”
“没有啊，没看到下来啊”
说着我便往他那走上去，在走到第二块田的时候，看到她姐姐躺在田里，浑身抽搐，嘴巴发出呼呼呵呵的声音。
蒙了一下后突然惊醒，喊道
“亮子！快来！你姐摔田里了”
亮子闻声立马跳起来往下面跑来，我们两合力把他姐姐抬了起来。
我心里非常害怕，抬到岸上后，我的手不停的在发抖，心也像被一只大手握住一样，毕竟是我找他们两姐弟出来的，万一出了事怎么办，亮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一根棍子放到他姐姐嘴里。
这时候我才哆嗦着问他怎么回事
“我姐有癫痫，时不时会发作”
“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呢？这多危险啊，我们先背你姐回去吧”
说完我们两便把他姐姐背了回去，他爷爷奶奶看到后，非常生气，把亮子臭骂了一顿，我心里愧疚，不敢多待，也灰溜溜的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心有余悸，走起路来都轻飘飘的，到家以后奶奶问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哦，都没什么鱼，而且亮子有事回去了。”
我没敢说实话，于是支支吾吾的搪塞了过去。
以后再叫亮子玩，绝对不能带上他姐了，我在心里暗暗发誓。
第二天放学回家，我妈打电话回来把我臭骂了一顿，应该是我奶奶听亮子他奶奶说的，这使我更加坚定了昨天的誓言。
四
“咳，咳”
康大爷的一声咳嗽把我的思绪又拉了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手上多了一根香烟。
“我说大爷啊，你都这么咳嗽，这么喘了，还抽烟干嘛呢，这不是更难受嘛”
“戒不掉了，几十年的习惯，哪里还戒的掉”说完又是一口浓痰吐出。我皱了皱眉，坐在这儿才十几分钟，大爷接连吐了十几口了，但是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是爷爷辈儿的，我一个后生仔哪能说太多。
“您刚说给康二娃弄什么？”
“残疾证，去给他弄个低保，以后还能领点钱”
听大爷一说我才想起来，之前在家聊天的时候听奶奶说过，康二娃因为小时候发高烧没有及时就医，把脑子烧坏了，一直不会说话，而且智商似乎也有所欠缺。
“那他现在没读书了？”
“他那样子怎么读，只能是去混时间”
“那丽姐和康娃子在家吗？好像都没看到他们”
“康娃子在家啊，至于你丽姐，走了”
“走了？去哪儿？”
“前年下河洗衣服，病情复发，走了”
“........”
听见老爷子的话我沉默了，那个留着大粗辫子的姐姐原来已经不在了吗。
“爷爷，你怎么还不回去，以为你去哪儿了，咦？张娃子，好久不见啊”
“亮子，好久不见，在哪儿发财呢”
“发什么财，混口饭吃而已，还在广东呢，你呢，在市里还是在哪儿？”
“在市区，明年可能去云南吧。”
“哦，我说你平常的朋友圈看着眼熟，晚上有时间嘛，过来吃烧烤呗，咱两这么久没见了”
“行，晚上过来”
“好，晚上咱两喝点，等你啊”
说完便跟老爷子回去了。
看着老爷子的背影，尽管他步履蹒跚，喘着粗气，微微颤抖的身形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着，但是依然保持着那份刚直的气息。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