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8年6月22日。
消息灵通人士:在吗?
我:在。
消息灵通人士:你估分了吗?
我:没有,我等分数出来就行。
消息灵通人士:你猜邓书记估分多少?
我:700分?
消息灵通人士:没有,她估六百一二十分。
我:她每次都这样,我根本不相信。
消息灵通人士:是啊,老师都不相信。
我:所以呢?
消息灵通人士:但我相信。
我:你在干嘛?脑子坏了,她肯定在开玩笑,每次考完她都是年级前三的水平。
消息灵通人士:但这次不一样,我相信她。
我:随便你。老子还在担心明天出分呢!保佑我大吉大利。
消息灵通人士:我想请你帮个忙,明早去她家,如果她考差,一定会崩溃的,你试着安慰她。
我:不去,我已经去过一回了,不想再去。
消息灵通人士:求你了。
我:那你怎么不去啊?
消息灵通人士:你家离她家近,方便。
我:你到底想干嘛?
消息灵通人士:我担心她考差接受不了,情绪会崩溃,你去帮着点。
我:她考差的可能性比我考好的可能性都低。
消息灵通人士:你在骂你自己吗?一句话,你到底去不去?
我:我去还不行吗?真是的。
消息灵通人士:谢谢。替我保密。
我:不用,根本不会有你所担忧的事发生。
2,
2018年6月23日。早上,中雨。
我骑着我的破电瓶车去她家。他妈的,国道上坑坑洼洼的,我心情烦躁;他妈的,外面雨淅淅沥沥的,我心情烦躁。
驶过国道,转向县道,再转进入乡道。
我回到那个很熟悉的路口,我停车,驻留。
有人说,回忆如大山大海,汹涌袭来;而我的回忆,却像小山小海,慢慢袭来。
3,
这是我高二写的文章,关于邓书记的。而现在距离高考结束已经一个月了。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
“我觉得这个社会不公平,这个教育体系有问题。”说话的是一个小小的女生,留着短发,豪气地说道。
她是学霸,经常考年级第一。
她是疯狂的女生,有着别人不知道的故事。
她很偏激,到了一种境界,就是每天你都能听见她的大声喊叫。
她很努力,到了一种境界,就是有时不吃饭在教室疯狂做题目。
她很脆弱,到了一种境界,就是她会到树下轻轻徘徊念着心事。
这是一个关于成长的故事。
我们班是初三建的,也就是说我们提前到一中一年。
刚上了几天课,有一个小小矮矮的女生来到我们班。她背着书包,新奇地看着班上,这是她的出场。
我们的讨论声被查尔斯先生阻止,他示意现在是上课期间。
但我还是好奇地揣测着她的故事。
她不是本地的,是隔壁县的,但她和数学老师是亲戚,而且她的伯伯是当地初中学校的校长,她没有考试就进入这个班。
“就让她来读几天,如果不行再送回去。”
这是她的出场,带着莫名的压力。
我们不知道她会因此而担心自己的成绩,她怕考倒数第一,她怕被送回去,丢了脸面。
在初三,我们没有中考的压力,而且,带我们的老师是正带高三,没空管我们,所以我们玩得特别疯狂,一下课就放电影,打篮球。作业经常拖着交,慢慢养成节假日综合症。
我们度过了疯狂的一年。
可是,有一个小女孩,依旧担心自己的成绩。别人在玩的时候,她努力地学习;别人在聊天时,她认真地做题。
但她还在担心自己的成绩。
一夜,她站在教室外,那里有一颗树,她围着它不知转了几圈,她以这种方式把自己的心事说出来。可树听不到她的心声,叶落无声,寂静的秋叶,慢慢地落下。
第一次月考,她第九名,没有考到倒数第一。
可她还是担心自己考到倒数第一,怕被送回去。
她跟寝室里的人说,她们觉得她想多了。
第二次月考,她第六名,没有考到倒数第一。
可她还是担心自己考到倒数第一,怕被送回去。
她又跟寝室里的人说,她们显然不相信。
谁一直卑微地写着自己的心事,把所有的恐惧留在心上。
这是属于她的故事,她一直改写结局。
期末考试,她第一名。
可她习惯了担心,她还在忧虑。
但至少不再那么恐惧了。
所有人只看到她疯狂的性格,却没有人读懂她的烦恼。
她从靠关系走进来,凭借自己的实力,站稳这个班。
她有资本骄傲,有能力疯狂。
班上人都觉得她很偏激,经常大声喊叫。每次考试完,那个晚读是她的狂欢,她叫着同桌的名字,大声念着古诗。整个楼层回荡着她的叫声,充满一股荒废学业的味道。
有些人,必须以这种方式来表达内心的情绪。
可是,在他人看来,却是一个不好的贬义词。
在班级的元旦晚会上,她参加女主持人的评比,结果落选。
参加的人有三个女生,选两个女主持人。
她的入选概率是三分之二。
可一开始她的落选概率就是百分之百。
“邓书记可以选的?那晚会还要不要了?”同桌说。
后来,我问邓书记,“你当时心情?”
“肯定不好了,很难过。”
“那你想过落选是因为你太偏激了吗?”
“我就是没有主持的能力,不要说这个。”
我不偏激,我只是没有能力。
其实,另外两个也没有能力,也只是试一下。
她参加十大文明中学生的评比,结果也落选了。
同班的二毛却在评比中获得第二高的投票。
“你觉得你为什么会没评上文明中学生?”
“没人认得我。”
“那二毛呢?”
“他经常参加演讲比赛,还是自治小组的成员,一来二去,认识的人就多了。”
其实你的曝光率更多。你是年级第一,老师会经常聊到你。
在光荣榜上,你的名字留在最上面的位子。
可这并没有用,你留给人的印象永远是一个偏激疯狂的女孩。
我以前的同学跟我说,“那个女生是不是你们班的?”
“是啊。”
“我感觉她好偏激啊!”
“何以见得?”
“有一次,我去数学组办公室拿卷子,她在那里数卷子,大声讲话。主要是对老师说话的回应太厉害了。”
“怎样?”
“比如,数学老师问她这道题如何,她说题目出得太变态;老师问她这道题她怎么解,她说太难了,做不来。”
“其实她是做得来的。”
她永远觉得社会不公,所以她用偏激的语言讽刺这个社会。
我记得她有一次和物理老师的说话很牛。
那次在月考之后的课上,我们物理考得不好。
“这次物理试卷难吗?都是基础题。”
“难得要命。”她说。
“班上过90分的人不多啊,这不正常啊!”
“这其实很正常。”
“最高分没有在我们班,这说不过去了。”
“这其实也很正常。”
老师被气到了,说,“其实就你不正常。”
大家笑笑。
而那次,她的物理考得很好。
有些人的性格,其实就是习惯,你一开始就埋下了种子。
她小时候在当地的中心小学读书,那时候她就表现出不同一般人的担忧与恐惧。
她很害怕自己会变笨,变得读不来书,做不来题目。她很害怕自己落在别人后面,只能远远看着别人。
她的伯伯是当地初中学校的校长,她很怕他,或者说,他像她心里的权威人士,而她要做的就是不被他批评。
有一次,她穿上漂亮的靴子,是女生很喜欢穿的那种。
可他伯伯一看,严肃地说,“女孩子穿这么漂亮不好,要用心在学习上,别一天到晚想着这些事。”
她再也没有穿过这双靴子,也没有买过漂亮的衣服。因为这样就符合她伯伯的要求。
女孩子要用心在学习上,所以在小学时她的成绩就名列前茅。
一个人,究竟要受到怎样的影响才会在小学就说出,“我要考不上第一,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她当时在四楼。
她父母后来听说这件事,很担忧地看着她,说,“你怎么会想这些事?”
她觉得正常。
其实就是这个世界不正常。
经常一件事,她要反反复复地做好几遍,直到满意为止。
经常一条路,她要来来回回地走好几回,直到开心为止。
老师摸着她的头说,“你想得太多了。”
没错,想得太多了。
可她必须这么想,一旦没有,好像这个人就不像她了。
很小的年纪,她就选择以偏激的姿态面向这个世界。
不知在小学还是在初中时,她参加一项文艺表演。
结果她没能去,班上人议论纷纷。
另一个温柔娇小的女孩去了。
班上人议论纷纷。
她觉得不公平,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参加元旦文艺表演,可老师换了人。
而老师觉得她太容易激动,不符合角色,换了人。
她很愤怒,就写了一个小品,送到隔壁班上,让他们表演。
他们大获成功。
她说,这种感觉很解气。
如果这世界太不公平,我愿意出来做个公证人。
可别人不是这么想。
在初三,和她同一个寝室的女生性格和她差不多。两个都是性格外向的人,不拘一格,说说闹闹。
可这样肯定会有矛盾,有冲突。两个人性格太近,会伤到对方。
所以她们俩冷战了好久。
似乎这样做,就可以保留自己的面子。
我一直很好奇,小诗为什么选择向占精明问问题,而不向她问问题?
这样不是很方便吗?她们是室友。
可两个性格太近的人,有时会受不了对方。
这是小诗不想向她问问题的原因。
我们是什么时候觉得她太偏激了呢?
是在她语速太快的演讲中,还是在疯狂地背诵古诗词中?
是在她刻意和别人比较中,还是在抨击这不公的社会中?
是在她过分地注重成绩中,还是在停不住的神奇笑声中?
或者,从她来班上的一开始,就觉得了。
她说话很快,有时回答问题对方没有听清,老师语重心长地对她说,“表达自己也是一项技术。”
她时时会大声笑起来,一笑,牙齿全暴露出来,伴随这“绕梁三日”的笑声,回荡在班上,老师语重心长地对她说,“要控制住自己。”
就这样,她的形象一步步被描绘出来。
她很怕考差,于是,伴随着她的是对考试的敏感,对分数的敏感。有时在月考时,她早上是不吃饭的,因为激动紧张,没有胃口吃。
“你不会饿的?”
“不会,一紧张我只在乎考试,一点都不会饿。”
我无言,“这实在是太厉害了。”
“我就怕考差。”
她的不想考差,是不允许在任意一个科目上出现问题。是啊,她的努力应该得到回报。
可她有时在数学上出现问题,而后排的冯军同学数学很好。
她觉得冯军嘻嘻哈哈的,却每次数学考得这么好,这不公平。年级乐也会拿她的数学和冯军比较,说她数学肯定没有冯军扎实,她激动地说,“我一点也没有比他做得少。”
还有理综,她觉得他没怎么努力都考得很好,这不公平。
而她,却花了好多努力在上面。
她问为什么。
“他的努力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某人回答。
她不信,可最终还是信了。
其实这没什么重要。
我有时看到她因数学没考好闷闷不乐,垂头丧气。想想自己,一股惭愧之情流露出来。
她同桌是个矮矮的安静的女生,在她失控时安静地安慰她。
她有时就坐在地面上,或蹲着,在大家看来这很奇怪,而她就这样宣泄自己的情绪。
在某个节日,同桌送给她一张明信片,上面写了一些话。
原话我已记不清,好像同桌是在善意地提醒她。
我第一眼看到这张明信片时,觉得那个女孩写得太好了,她看出同桌偏激的性格,以及过于注重成绩的毛病,于是安静地在纸上以文字提醒她。
但那张明信片最后还是丢了,写的话她已记不清了。
至于故事,还在蠢蠢欲动。
她经常开同桌的玩笑,说她太矮了,说她太丑了。她只是想开个玩笑。
而同桌知道,也没有发脾气。
她觉得她真好,怎样她都不生气。
一个外向的女生,和一个安静的女生,也许更好做朋友。所以年级乐每次调整座位时都不会把她们分开。
她为什么不留长发?这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而我得到的答案更有趣。
她说,留长发会变笨,会读不来书。
我猜,这可能和她伯伯有关,“女孩子穿这么漂亮不好,要用心在学习上。”所以她觉得留长发不符合他伯伯的要求。
有一次暑假,她打算留长发,漫长的两个月过去,她的头发可以扎辫子了,可开学的前一天,她却干脆利落地剪掉了,“太影响学习了!”
剪掉的不止是留了两个月的头发,还有她的琐碎一切,只要会让她变笨,都要灭掉。
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
她说,她也想要像同桌一样温柔,做一个安静的女孩。
可是,做不到。
我曾想温柔地对待这个世界,但世界太吵,我不得不偏激。
这是她心里的世界,一个温柔的小人,一个疯狂的小人,这些都是她,所有挥之不去的矛盾,都是她翻来覆去的心事。
她还曾陷入怀疑的问题,她觉得世界不正常,学校有问题,教育体制不公平。她怀疑同桌虽然对她好,但背地里肯定很讨厌她;她怀疑老师看重她,其实背地里也很讨厌她。这一切都是虚假的。
选择偏激,只是不想安静下来发觉周围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不想停下来发觉没有人可以安慰她。
可一切都很真实。
周遭的人,都很真实地存在。
她的同桌,安安静静地摸着她的头,安慰她;
冯军,像她的哥哥邓上鹏,数学好,羽毛球也不错,他和她嬉戏打闹,而她,仿佛看到她哥哥的影子;
气场强,除了装逼,什么都好(其实装逼也挺好),而她总是开他玩笑,他也不介意。
还有许许多多的人,路过她的世界,或多或少留下温暖。
她觉得,不应该怀疑自己,不应该怀疑别人。所有的一切都很好。
她喜欢读诗词,古典的韵味,优美的韵脚,都是她的最爱。
她自己买了一本唐诗宋词,一天一篇地背。在早读,在晚读,她放声读诗词,冯军在一旁咬牙切齿,“太吵了。”
她喜欢苏轼的旷达,喜欢李清照的忧愁,喜欢流淌着诗词里淡淡的清香,在那一刻,她说她变得安静了。
她给我两句诗词,我把它们插在文章里。
前一句: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
后一句: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
前者是她的过去,后者是她的将来。
这是谁的雅意,写着谁的故事?
至于现在的她,她没有诗句形容自己。但至少,她在慢慢变好。
其实,我在初二时就见过她。
我一表弟和我同龄,他在湖丰中学读书,所以我去过湖丰中学几次。
印象里我见过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留着短发。表弟说,“那个人这次考年级第一。”
时间地点我都忘记了,只留下一个模糊的人影。
我去过她家,她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他们都很瘦,还有些腼腆。
妹妹说,“下午上英语。”
她说,“有什么好上的,回来我教你。”
她又问我,“你猜我弟弟上几年级?”
我忙着吃饭,随便说,“三年级。”
“你怎么知道?”
“这都让我猜对了。”我想。这时我看见墙上的奖状,灵机一动说,“我看了墙上的奖状。”
然后,她小小地嘟哝了一声,好像有点不屑。
我突然觉得这好有趣。
其实,在家里她很懂事,我和她爷爷聊天,他老人家一个劲地夸她懂事。看来在家里果然不一样。
虽然她经常容易激动,但还是愿意静下来的;虽然她一天到晚吵着教育体制不公平,但她还是走在最前面;虽然这世界被说成阶级固化,但她还是愿意相信这个世界。
4,
我到她家,群里已经开始高考出分的聊天了。
邓书记看到我,“你怎么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呢?”
“你不会要在这吃饭吧?”
“那当然了。”
屋外,碎石铺在院子。
“你考得怎么样?”
“六百一二十分。”
“怎么可能?”
“我理综错三个选择题,英语错三个阅读。”
我心咯噔一声,心想,“北大清华没有了。”
我说,“还好啊,你语文那么好,英语作文也会很高的,理综大题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她说,“我这回真的考得很差。”
我心又咯噔一声,心想,“那家伙说的不会是对的吧!”
她爸还在手机上刷高考分数。
我从外套内侧掏出前三年录取分数线的小册子,她抢过去,认真地在那分析。
“你说,华东师范大学怎么样?”
“怎么可能,即使你考差,分数也会比这高。”
她没理我,接着往下翻,“你说华东政法大学怎么样?”
“你不要玩我了吗?你要相信你自己。”
“你说如果我考差,班上人会怎么想?”
“你不要乱想,要相信自己。”
我心已经慌了,想起那家伙的话。而她爸还在刷成绩。
群里分数陆续出来,我给邓书记看,她看完,面无表情地还给我。后来,她知道占精明的分数,叫我打电话给他,问他要不要补习一年。
我无语,但还是给他打了个电话,邓书记说,“你要补习吗?”占精明回答,“我不,我还可以上天津大学,我不补习。”
挂了电话,我看见她在碎石上不断地走着,低着头,好像在想什么。她头上的发带,使得她看起来更加倔强。
我喊,“你要相信你自己。”
她抬头看着我,面无表情,又低下头,又开始想着什么。
她走着,我跟在后面走着。
我们在外面。她爸走出来,告诉她成绩,她呆滞了几秒,我也呆滞了几秒,她爸轻轻地拥抱着她,摸着她的头,“你已经尽力了,已经很好了。”
我发呆,呆呆地看着。
我以为她会崩溃,没想到她很平静,仿佛已经接受了。她又低下头,想着什么。
我问,“你会难过吗?”
她说,“不会。”
我沉默。
她说,“我看起来是不是很平静?”
我无奈地笑笑。
“其实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很担心的。”
“我从来没考过这么差。”
“我是不是掉到一百名以外啊?”
我沉默。
她低头翻着小册子,找出合适的大学。突然,她想起什么,抬头说,“我要问雨宁考了多少,我们要去同一所大学。”她赶忙上去拿手机。
我在吃饭,饭很干,没心情吃,屋外她和她的同桌打电话。我不知道她们聊了什么,我只看见邓书记面无表情地回到座位上吃饭。
后来,她爸告诉她,她哥刚才打电话来,叫她回一个。她拿过手机,又去外面打电话。
她爸跟我说,“其实我想让她再补读一年,反正她还小,要是她就这水平考这样我接受,可她不是这个水平,她700分都考过,考试几乎不掉出前十。”
“是啊是啊。”
“你知道吗?她高一刚开学奖了3000块钱,我现在都没用。她一直成绩都很好,就这次考得这么差。”
我低着头,努力吃饭。
他妈妈说,“其实女孩子考到这样也是不错了。”
我赶忙说,“对,对!”
突然,哭声传来,崩溃的声音,“我从来没考过这么差。”我急忙跑出去,看见她已经瘫坐在地上,两个手机都掉在地上,一个是她与她哥通话的手机,一个是她妈妈的手机,掉在地上的还有她的头带。她妈妈把她扶起,我捡起两个手机和她的头带,她爸爸也赶出来,抱着她,说,“不要憋着了。释放出来更好。”
她憋了三个小时,最后终于在与她哥的谈话里崩溃了。我不知道她哥说了什么,也许她不能面对她的分数,不能面对她的哥哥。
“这孩子就是太懂事。憋这么久。”
在她父亲安慰她的时候,电话来了,她妈说是同学,她爸示意我去接。我去接,熟悉的声音传来,是她的同桌。
我说,“她哭了。”
“怎么了?刚才我们聊的时候她都好好的。”
“那是憋着的。”
“我可以跟她聊一下吗?”
我转向她爸妈,示意这是她同学,想要和邓书记聊一下。邓书记愣了一会,然后接过我手中的电话,走进厨房。
她爸妈说,“吃饭吃饭。”我走向八仙桌,我碗里的饭已经凉了,入口更加干。这是我吃过的最艰难的一次饭,或许我就不应该来。
吃完饭,我跟她爸妈说我去看下她。我走进厨房,看见她坐在最角落的凳子上,用手机查着相关的大学。我站在她面前,呆了十几分钟,不知道怎么开口。
然后我说了我至今最后悔的一个话:我站了这么久你都不理我一下?
她说,我不说话的意思是你应该走。
我愣了一下,说,“其实是有人叫我来的。”
她抬起头,有点震惊,“谁?”
“我不能告诉你。我答应了他。”
“那你干嘛跟我说这个啊?”她有点急躁。
“你知道我之前为什么一直说你要相信你自己?”
她沉默。
“是一种暗示,虽然你一直没理我。我现在要走了。”
当我快走出厨房的时候,听到一声“谢谢。”
我心情沉重。
5,
手机群里已经聊到高潮了,每一个人成绩自己已经知道了。
我骑着电瓶车回家,路上坑坑洼洼,外面淅淅沥沥。地上的积水,溅得我大腿上都是。我艰难地骑回家,糟糕的心情。
回到家,拿出手机,我预约的高考成绩已经传到我的手机:609。
我几乎忘了这件事。
他妈的。
十几天后,占精明传来图片:邓书记笑得很开心。她穿上头带,酷得像个日漫的一个角色。
手机面前的我,怅然若失,眼神呆滞。
6,
人总会有一次滑铁卢。
憋着,很痛苦,但显得坚强;说出来,很没面子,但能释放情绪。
大多数人一开始憋着,面无表情地假装无所谓,心里却一直在下伤心的雨,后来,情绪压着,总会遇到一个极点,或崩溃,或流泪,或呆滞。
邓书记高一新生时领到的3000块钱,高高兴兴地交给爸妈。从此,她的成绩名列前茅。
她爸妈高高兴兴把3000块钱放起来,不允许用。这三十张一百块,被压得平整,没有一丝褶皱。
我高一领了2000块钱,这是我最后的荣光。我用了两百,高高兴兴地交给爸妈1800块钱。从此,我的成绩忽上忽下。
我现在想起6月23号的这一天,我对自己居然那天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成绩感到震惊。当我看到自己的成绩时,一瞬间一切都结束了。我没有等待查分的焦虑,没有参与群里的聊天,一切不经意地发生了。我整个脑袋都想着邓书记的事,忘了我自己的事。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至今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
我不知道邓书记最后选择补读还是选择和同桌去同一所大学。
我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走出那个滑铁卢。
我不知道很多事。
7,
消息灵通人士是谁?似乎已不那么重要了。
时间会抚平所有的伤口,淡化所有的痛苦。
而那三十张一百块,被压得平整,没有一丝褶皱。
以后也会被压得平整,没有一丝褶皱。
我记得最后一声谢谢,是我听过最感动的一声感谢。
而那声感谢,也会被淡化。
是啊,偏执如她,在与她哥通话的那一刻,青春哭了。
而世间再没有一条路,可以找回当初那个任性爱笑,留着短发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