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22年的那个夏天,多雨,古街上就像戴望舒的《雨巷》,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
行人撑伞匆匆奔走而过,踩在青石板街道上的积水溅起朵朵水花,流浪的猫儿窜上屋檐下的窗台躲雨。
雨停了,三楼顶上的天台,旅店里的义工刘建军正倚着栏杆,看街道上的行人。
建军说:“无聊的时候,看看街道上的行人是一种消遣。”
“雨水的街道,人们像归家的鬼魂一样,越行越远,直到消失在街角尽头。”
这个行人像鬼魂的比喻,真的是绝了。
那时候建军是来义工换宿的,他说要在旅舍里呆几个星期。
建军:“今天吃啥?米缸里已经没米了。”
我说:“那就用猪腿肉来炒面吧。”
建军:“那不行,红烧肉是我的拿手好菜,要留着明天招呼客人的。”
…………
我仔细琢磨着建军这话是怎么回事呢,脑子灵光一刻,恍然大悟了。
我回想起昨天从菜市场买了一条猪腿回来,放在厨房的冰箱里冷冻着,而我曾跟建军说过:“有个美女要过来作客喝茶讲故事”
我有点后悔这样糊弄建军了,这个“美女”的说法是纯粹瞎胡说的,我连客人面都没见过,怎么知道来的是不是美女?
而建军这孩子,还真的信了……
二、
我2019年开始弄这个旅舍的,早期是有开门接待过路旅客的,后来几年就没再对外开放了,因为做小旅舍挣不到什么钱,所以2022年时候就弄成陌生人来喝茶,讲故事的场所,但这个讲故事的活动也就办了一年后就没有继续办了。
而那位叫建军的同志,是我从外面捡回来的,是刚失去了工作的无业游民,无处可去,只能到我这旅店权当庇护所。
这种“捡”,就跟在路边捡流浪猫回家是差不多的,充满着偶然性和毫无逻辑性,不问缘由,不期而遇。
他原籍山西,家在内蒙古,小时候曾经到蒙古国的乌兰巴托生活过,后来到广东上的大学,在深圳工作。
就说呢,难怪他能煮得出一手好的红烧肉。
建军则表示:“我不是蒙古族的,是标准的汉族,只是从小在泛蒙古地区长大,那边也不是煮红烧肉的,做牛羊肉的多,后来离家久了,很多家乡的习俗都忘记了,与城市上班的人无异了。”
如果让他唱一首蒙古语版的《乌兰巴托的夜》来听听,他会笑着推辞,说五音不全,不会唱歌。
我对从陌生地方来的人都保持着一种好奇,以前在西藏第一次看见康巴汉子,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交谈;也遇见过一个来自朝鲜边境的安东人(丹东),开始也是充满疑惑。后来发现人与人其实都是差不多的,只是由于后天的环境不同,性情便有了千差万别。
建军原本在深圳一家设计院工作,干了几年的制图活儿,他说这工作让他看不到什么希望,他在繁华的城市和快节奏的生活中迷失了自我,为谋生存和发展,在杂事中纷纷扰扰,他的一腔热血被埋葬在碌碌无为,被束缚得惶惶不可终日,然后浑浑噩噩过了很多年。
后来公司合并重组,领导告诉一大批员工说:“眼下公司形势不好,入不敷出,大家好聚好散,来日有机会再合作。”
原公司解散了,建军被离职了,他只得到处找工作,但他发现就业岗位竞争之大,好工作非常难找,他迷茫了。
他离开了深圳,想去散心一段时间,周围到处跑,去了珠三角几个城市旅行,在古镇乡间寻求片刻安宁。
建军来到我这个旅店是2022年,正处于疫情政策管控最严的时候。
那年头发生的事情总是很有时代特色,社区管理很严,路上到处是戴红袖章的人在路上设卡查岗,没有核酸证明的人一律不准通行,这样就限制了人员流动。
建军被外面的疫情查岗弄怕了,城市里几乎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他也就不想再到处乱跑了,就在我这里呆了两个星期。
那时为了避免麻烦,我早已经下线关闭所有客人订房了,处于不营业状态。旅舍还存在的意义,主要是接待来讲故事的读者朋友们。
我问建军:“将来作何打算。”
建军摇摇头:“失业找工作实在太难,只能是见一步走一步,船到桥头自然直。”
这场经济危机,似乎往后还要蔓延很多年,有报告说现在有几亿灵活就业人口,这是委婉说法,说不好听这些都是失业的。
经济的低迷打乱了很多人的节奏,他们原本过着平凡的日子,对人生充满希望,为了生活而忙碌着,如今很多人都在咬紧牙关艰难度日。
建军说:“我现在这状态,就像在街上看来来往往的行人,我一直觉得自己还有时间,有时间去奋斗,去过幸福的日子,去成就一番事业,直到有一天,我突然从这些幻象中清醒了过来,其实我一事无成,我的生活无趣且虚度光阴。”
三、
第二天早上,上回说要来喝茶讲故事的女孩,她真的要过来了,建军便出去街上接她过来。
旅舍以前曾举办过陌生人讲故事的活动,这女孩原本是我们的读者,她到了我这城市里出差,顺路过来吃个午饭,聊聊故事,吃完饭就走。
片刻后,建军把她带路回来。
那女孩名字叫李娅,长相普通,不算好看也不丑,要是她肯收拾打扮起来应该是个美人,但她对打扮似乎不是那么感兴趣,以素面形象示人。
因为从事一个工业程序的售后工作,经常在珠三角地区的工厂企业出差,皮肤有点偏巧克力色,与其他女孩不同,她出门不带行李箱装一大堆衣物,就肩上搭一个公文包就可以出发了。
建军端上了他忙活了一个早上的红烧肉,此菜咸香不腻,肥瘦适中,吃起来一点都不腻,非常的美味,而大家在肉香飘飘之中,听着李娅说她的故事。
李娅也不和人客套,饭上了直接吃,建军做的猪腿肉,她用筷子夹起来豪爽的啃,动作来去如风。
她时而沉默不语,眼神很容易就走神发呆,我也从没见过她的笑容,似乎她不关心除了自己直接环境以外的事情,可能这跟很多新一代年轻人的共性一样,不喜欢社交,也不知道应该如何社交,也不屑于人情世故,只想在自己的世界里安安静静。
吃饭席间,聊了两个小时,李娅大致说了她的成长和奋斗经历。
李娅说:“记得我12岁的那一年,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老家湖南一个小乡镇,我被父亲从家中拉出来,穿着单薄的棉衣,跪在家门口的雪地里。”
凛冽的寒风像刀一样割着她的脸,刺骨的冰冷侵蚀着她的棉衣,但她不敢动,更不敢哭。
“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赔本货!”父亲的怒吼声像是一把锋利的剑,刺在她的心上。
事件起因,只是因为李娅在期末考试中意外考砸了,父亲就用皮带抽了她一鞭子。而李娅在学校结交了一个性格开朗的同学,见到李娅脸上有淤伤,追问之下,才得知李娅被喝酒的父亲当出气筒来体罚。
同学把这件事告诉老师,老师就约谈了李娅父亲,叫他不要再打孩子。
父亲脾气上来了,非但没有改正,反而觉得很丢脸,回家后就让李娅在雪地里罚跪,并警告她:“以后再敢跟那种同学混在一起,我就打断你的腿!”
李娅不知道自己小时候是怎么熬过来的,她只觉得自己身心都已经麻木了。
从那以后,李娅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她不敢有自己的朋友,不敢参加任何课外活动。
李娅的母亲性格很柔弱,也不敢问,因为在这个家里,父亲就是天,也是家里所有人的噩梦。
后来父母还是离婚了,但很奇怪,他们离婚不离家,只是在家里分开两个房间住,这有可能是母亲觉得外面生活成本太高,迫不得已仍然生活在一起,也可能母亲性格柔弱的原因,她不敢离开熟悉的环境,去外面闯荡。
父亲很爱酗酒,是个有着极强控制欲的人,他总是希望李娅能够按照他的意愿去生活。每当李娅想要反抗或者表达自己的意见时,父亲喝了酒后就会惩罚她,骂她,甚至不给她饭吃。
李娅从小就学会了隐忍,她知道自己不能反抗,否则只会换来更严重的惩罚。
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想要通过出外读书改变自己的命运,只有这样,她才能有机会逃离这个家,逃离父亲的责骂。
她成绩一直很好,是班里的佼佼者。
但她也有自己的少女情怀爱好,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偷偷地躲在被窝里,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大胆露骨的言情小说。
时间一天天过去,李娅终于迎来了高考,她也顺利考上外地一所大学,她觉得自己的人生终于有了希望。
可当她满心欢喜地把录取通知书拿回家里时,换来的却是父亲的一顿奚落:“你一个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如早点嫁人生孩子!”
父亲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李娅的头上,让她的心瞬间凉到了极点。
其实父亲这样说,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家里太穷了,不同于中学这种免费的九年义务教育,一个孩子去大城市里上大学是要花很多钱的,学费,生活费,吃的住的花销,样样都要钱,就父亲这样失败的人生,微薄的工资,根本供不起女儿去外地上大学。
但这一次,李娅没有选择服从,她坚定地说道:“我已经长大了,我有自己的选择和人生。我不会按照你的意愿去生活。”说完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
就这样,李娅告别了那个充满压抑的家,一个人踏上了前往大学的旅程,她拖着一个行李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上大学。
大学的四年,李娅没有额外向家里多要钱,愣是靠着申请助学贷款、奖学金,还有课余兼职勤工俭学,完成了学业。
因为在外读书很需要钱,李娅每天下课后就到学校附近一家超市做售货员,赚取生活费。
毕业后,李娅顺利地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她用自己的努力,在城市里站稳了脚跟,她终于通过自己的努力,逆天改命,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就在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母亲来了个电话:“回来看看吧,你爸不行了。”
原来,李娅父亲因为长期酗酒,身体已经严重透支,被查出患有重病,而父母早已经离婚,母亲没有义务给他钱去治病,有次他喝酒摔倒在路上,直接躺在大街上冷冻着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被扫地的环卫工发现,抬上三轮车送了回来。
自此之后,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越来越差,已到了病症晚期,无药可治,再治也是需要白花花的银子,就直接放弃治疗了。
李娅听到这个消息时,如坠冰窖。
她自从出到外地城市上学以来,就躲避这个家,上大学的四年,他总共才回过两次家,每逢寒暑假都在外兼职打工,拼命赚钱赚学费,这也就有了一个不回家的借口。
她恨父亲的愚昧与蛮横,但现在,她也明白,血浓于水的亲情是无法割舍的。
李娅回家了,当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熟悉家门时,发现一切都已经变了。
那个往昔总是以雷鸣般的大嗓门训斥她的父亲,现在躺在床上,骨瘦如柴,奄奄一息,说话也已经口齿不清,嘴巴里一张一合“咿咿呀呀”的,他的生命之火在风中摇曳,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父亲的眼神里充满了愧疚,他拉着李娅的手,浑身颤抖着,从喉咙深处挤出含糊不清的话语,不知道是忏悔还是交代遗嘱。
很明显,父亲已经油尽灯枯,他是吊着一口气,等待李娅的归来。
李娅听不清楚父亲最后时刻到底说什么,她的眼角湿润,所有的怨恨、不解与委屈都化作了泪水。
安葬了父亲之后,李娅就告别了老家,自己一个人在外打拼,在外工作。
在职场上,李娅展现出一种工作狂一般的雷厉风行。
她的办公桌上总是堆满了文件和资料,为了提升业务能力,她还不断的学习和研究本不属于自己的工作领域。
公司是研发一种工业流水线程序,她作为售后人员,需要经常到各地出差。
四、
吃完午饭后,李娅就匆匆离开旅舍,继续奔赴出差的路上了。
建军感叹,“这女孩也是可惜了。”
我问:“有啥可惜?”
建军说:“中国社会上,70,80,以至90初一代,小时候普遍经历很多不好的事情,这一代人几乎都是被家长打骂大的,因为时代背景,父母辈受过很多精神和肉体的苦难,这些苦难也传递施加到孩子身上。
那时候大人打骂小孩好像天经地义,家家户户都这样打骂,没有人觉得不妥,很多人的童年都是在野蛮和蒙昧中长大的。随着时代进展,往后的新生代父母,大多受过教育,社会也变得文明,95后,基本不用吃精神上的苦头了,00后和10后,更是生长在蜜罐里。”
我说,“这个女孩是生于1999年的。”
建军挠了挠头,“是哦。”
看得出,建军对这个叫李娅的女孩颇有共情。
而建军的成长经历和李娅很像,他和李娅在某种意义上说,都是在同一个孤独星球上成长起来的孩子。
我想起《安娜·卡列尼娜》开篇第一章第一句话就是:“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
同样,也有句大家都知道的俗语叫:“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几天后,建军说,“我想去找李娅。”
原来,建军在微信上和那个女孩聊了很多,打开了话匣,他们很快熟络起来,觉得彼此很有默契。他们就这样网恋了起来,建军想去李娅工作的城市,投奔爱情。
我有点疑惑:“你过去后能以什么谋生?”
他说:“就是想去找她,和她一起奋斗。”
我问:“这个女孩性格有点让人难以靠近,你确定你能跟她相处下来吗?”
建军觉得自己能行。
其实,那天在李娅离开后,建军和我聊了一会,我大致知道了为何建军对李娅有共情之感。
建军的家在内蒙古边境线上,对面就是蒙古国,父母辈原籍山西,他的家庭走西口出身的。
走西口的历史传承,是中国近代史上著名的人口迁徙事件,从明朝中期至民国四百余年的历史长河中,无数山西、河北人背井离乡去蒙古谋生。
80年代改革开放后,百废待兴,建军的父亲便从山西河曲县出发,翻山越岭,一路向西,来到内蒙古的草原上。偶然救了一个迷路的商人,那商人是个蒙古人,在交谈中,得知那商人要去二连浩特做皮毛生意。
于是,建军父亲跟着那商人来到了二连浩特,也学做起了皮毛生意。凭借着敏锐的商业嗅觉,把皮毛生意批发于蒙古和中国,还在乌兰巴托有一个档口。
他脑子灵活,又会说蒙古话,所以生意越做越大,后来回关内取了个媳妇,生了两个孩子,一子一女,建军就这样出生了。
那时候的蒙古国经济落后,物资匮乏,蒙古的皮毛在中国很受欢迎,所以建军的父亲的生意做得不错,赚了不少钱。
建军姐弟俩在寒暑假时,就跟随父母到乌兰巴托帮忙干活。
乌兰巴托是蒙古唯一一个大城市,在建军眼里,是一个既神秘又陌生的地方。他第一次去的时候,就被那里的异域风情所吸引。他看到了蒙古包,看到了马群,看到了蓝天白云下的草原,看到了穿着蒙古袍的男女老少,吃过手抓肉,以及马奶酒。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90年代末,中蒙经济差距拉开,蒙古国仇视排华的社会风气日趋激烈,中蒙的边贸商人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建军父亲的皮毛生意也受到了冲击,货物被扣押,店铺被查封,损失惨重。
在乌兰巴托,建军看见街头巷尾的游行示威,看到了警察和游行者的冲突,看到了店铺被砸,车辆被烧。
在一次全家遭遇抢劫后,走投无路,父亲发誓再也不去乌兰巴托了。
那时建军还很小,他看到了父母脸上的愁容,听到了他们的叹息声。
于是,他们举家回国,迁移到到煤城鄂尔多斯。那时候的鄂尔多斯,因为煤炭资源的开发,经济迅速崛起,建军的父亲凭借着在皮毛贸易积累的经验和人脉,在鄂尔多斯做起了运输的生意,主要跑物资运输,从鄂尔多斯到二连浩特口岸。
虽然辛苦,但生活总算恢复正常。
建军也慢慢长大了,他变得很懂事,一从学校回来后就和姐姐轮流做家务。他知道家道中落,父母不容易,所以他尽量不让他们操心。
他学习很努力,成绩也很好。他的父母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是知道读书的重要性,所以他们很支持建军的学习,他们希望建军能够考上大学,走出北方的荒凉,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只是家道中落,一系列的变故,让建军父亲对做生意不那么上心了,迷上了打牌,母亲则很喜欢唠叨,但父母有个共同的爱好,就是骂孩子。
旧时中国传统家庭教育里,重视肉体上的疼痛带来的警告,在孩子成年之前并不会将其真正的当成一个独立的人格来看待。
建军成长的环境,是充满着语言的暴力, 父母一回家后经常就是吵架,动不动就把气撒到两个孩子身上。
姐弟俩很倒霉成为了出气对象,一直被骂,一直成长,这种情况,直到建军上中学,到学校寄宿了才慢慢好转。
建军拼命读书,终于凭着优异的成绩,考到了广东的大学,他姐姐则到了北京打工。
为什么要报考这么远的大学,就是因为想离家远一点,也因为珠三角的经济繁荣,他想多挣点钱,寄回在北方的父母,只是再也不想回老家生活了。
建军第一次离开家门去南方上学,他没有坐飞机,坐的是绿皮火车,他想在火车的窗口里看看祖国的长城内外、大江南北、大好河山,他的心情是自由的,舒畅的。
横跨大陆,从中国北端的寒带草原,来到南端的广东热带海滨。
毕业后,建军到了深圳打工,从小看惯了蒙古大草原,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他,倒是能适应现代都市快节奏,他在深圳的公司里兢兢业业的上班,是个任劳任怨的打工人。
只是后来公司业务不景气,维持不下去了,多次政策调整后,变相裁员,他被离了职。
他只得出外散心一段时间,之后再另作打算。
建军在旅途上漫无目的地逛,想看看世间万象,一个追逐理想的游子,随遇而安,驻足停留到我这个的旅舍,就成为他暂时的落脚点。
建军原本想到这乡郊古镇里,体验一种梦想的隐逸生活。
可惜这里并没有梦,我们都生活在现实的社会当中。
人们都想尝试着探寻生活的模样,理解生命的意义,可现实结论是没有可以逃离的俗世,只能去改变心境。
人有很多种活着的方式,不是像五柳先生一样归去来兮,也不是辞职走进乡间田园,就可以不问归期,我们始终还是得对人生负责。
梦想与现实,想来应该是普通人向生活妥协的两个维度了吧。
五、
又过了几天后,建军还是决定要离开了,他要去找李娅。
他问我:“去李娅所在的城市发展好不好?”
如果他跟我说,他此行离去,是去高就、去赚钱,那我是十万分支持的。但他说是去追寻爱情,那就不太好说了。
爱情这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是直接面对人性的自私与复杂,建军小时候经历的生活,只是让他早早学会一些生存技能,但在人性情感的人际关系上,他承认自己是没有经验的,或许去磕碰闯荡,能使人成熟起来。
建军在我们旅舍里总共干了半个月的义工,临走前,我本来想和他好好告别,但思前想后,有很多话还是不好说的,最后只蹦出四个字:“祝你好运。”
建军本质是善良单纯的,既然他已经想好了,那就安心的走吧。
每个人的处境不同,有些人看到的是温馨,热情,有爱的世界。
而有些人看到的是自私、冷漠、底层互相伤害的世界。
那个叫李娅的姑娘,出生在不幸福的家庭之中,他们如果能一起去奋斗,去努力,彼此有心灵的慰藉,在互相搀扶下,或许能走出一段美好的人生。
那天,小镇古街上没有下雨,阳光正好,光线从屋瓦雕梁上透下来,让人感觉一种梦幻。
我在门前,看着建军背起背包,隐没在古街巷的尽头,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就如同看着他刚来时候的样子。
我们对世界有着同样的好奇心,我们都在思考自己是谁,从哪来要到哪去。
一碗红烧肉引起的缘分,走过一段路,遇见一个人,看见雨后的街巷,看见生活的希冀,既然决定了踏上旅程,那就让它变得轻盈自在。
六、
之后,建军去到李娅所在的城市,他们的感情也迅速升温,成为了情侣。
他们漫步在灯火阑珊的街头,品尝着街头巷尾的小吃,分享着彼此的梦想,此刻他们是幸福的。
为了能在这座城市站稳脚跟,建军不辞辛劳地四处奔波,终于找到了一份工作。
他每日的工作忙碌而繁重,但每当看到李娅,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若是能永远定格在那初次的相遇,该是多么美好啊,彼此眼神都是未经风霜的清澈与好奇,没有误解与伤害。
随着生活的深入,他们相处的一些问题还是暴露出来了。
李娅的性格要强,且容易走极端,显得歇斯底里,他们偶尔会爆发争吵,每次争吵,会引得双方遍体鳞伤。
建军知道李娅从小家庭成长环境,性格是有些古怪的,他希望她能改变,也帮助她走出心理阴影。可都是徒劳了,江山易改,人的性格一旦养成是很难变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之间的分歧也逐渐显现,建军渴望能够稳定下来,给李娅一个温暖的家。
而李娅说,自己这么多年独来独往,她自认是天性凉薄之人,她希望继续追求自己的事业,不愿被束缚。
建军也迷茫了,这样下去,他们真的能走到一起吗?
建军不愿意轻易放弃这段感情,为了麻痹自己,他开始加班加点,甚至接了一些兼职,不去想那些他难以抉择的事情。
即便如此,他们的感情依旧时好时坏。
有一天,李娅找他谈起:“我们真的准备好了吗?将来如何过日子?”
建军沉默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问题似乎很难有解决方案,乔峰也曾跟阿朱说,“我们远离江湖,去雁门关关外放马牧羊”,结果还是不如人意,原本很多美好的憧憬,还是化为了泡影。
再后来,李娅主动约他到咖啡厅详聊:“建军,公司给了一个机会,派员工到国外驻点,发展国外业务,工资会高很多,我想去国外发展。”
李娅终于说出了藏在心底已久的想法。
建军愣住了,他从未想过李娅会有这样的打算,出国意味着他们将面临长久的分离,甚至是未知的未来。
“李娅,你不能留下吗?我们一起努力,也可以创造属于我们的未来。”建军声音中带着一丝恳求。
李娅摇了摇头:“建军,我爱你,但我不能放弃我的人生机遇,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经历了漫长的内心挣扎,建军最终还是接受了现实——他选择放手,让一切顺其自然,不再强求那些无法挽回,或是强扭不来的事物。
李娅离开的那天,建军送她到机场。
他站在后面,看着李娅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候机厅中,默默的挥着手。
之后,建军依然在那座城市里奋斗着,他保留有一份牵挂与等待,幻想着奇迹出现。
在分开的日子里,他们各自经历了许多事情,偶尔会通过电话联系,但每次通话都充满了尴尬和疏离。
建军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他每晚都加班,将自己的每一分精力和时间都倾注在挣钱上,以此作为逃避现实的一种方式。
日子在继续着,终于有一天,李娅给建军发来了一条短信:“建军……我觉得我们可能真的不合适。对不起……我希望你能够找到属于你的幸福。”
建军看着短信,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他们之间的缘分已经走到了尽头,无论他如何努力也无法挽回。
李娅的决定或许没有错,可是错的是什么呢?可能他们真的是在性格上不合适,走不到一起。
七、
“错位的世界,错位的我们,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建军平日也爱写文字,他在自己的博客上这样感叹他的这段遭遇。
建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中充满了释然:“这一段遭遇,可能并没有什么意义。”
可是,社会上大部分人都不能接受一个被隐匿的真相:普通平凡人的人生,就是没有意义的。
许多事情本来就无需被所谓的得失成败所桎梏。
享受美食、沉浸于娱乐,不代表虚掷光阴。
同样,艰难困苦,也未必就一定能有收获。
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个来临,该吃吃,该睡睡,享受每一个当下,怎么舒服怎么过。
至于建军后来怎样?
他说过:“想去过新的生活。”
我只知道他去了北京,到了他姐姐所在的城市发展,再往后的事情,就不了解了。
建军和李娅的故事,是由一碗红烧肉面引起的缘分,却又是一场绚烂而终究破碎的梦。
在繁华喧嚣的城市中,五彩斑斓的霓虹灯交织闪烁,街道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每个人都怀揣着各自的故事与梦想,匆匆穿行,演绎着属于自己的悲欢离合。
建军默默地转身,没有回头,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语。
他的身影,融入到熙熙攘攘的人群,最终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