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家来了客人。
被奉为上宾的客人是男主人以前的病人,听说他叫做G.R。
G.R是个来自王城的年青学者,给人一种说不上的感觉,他总是把脸藏在大大衣帽里,只露出一个优雅的下巴。
仆人在背后私下谈论着主人的客人,说他以前得过治不好的皮肤病,脸上没有一块好肉,只好整天戴着帽子。
他们说客人的外貌,说客人的身世,他们把客人说得很难听,他们总是把别人说得很难听。
我偷听到女主人向男主人抱怨说G.R做客的时间太久,久到超出了身为客人该有的素养。
当时男主人只是叹了一口很长的气,橘色的炉火发出断断续续的噼啪声,把主人的身影拉成畸形的长条形。
我曾远远地望见过这位神秘的客人。他靠着窗户坐在主人的书房里,阳光从外面照在他的帽子上,晒出很温暖的感觉。
“杰克,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啊,”我把视线从书房的窗户移回管家严肃的脸上,下意识问道,“先生,R先生有说会待多久吗?”
管家马上板起脸来:“杰克,私下谈论客人是非常忌讳的事情,你一直都很乖巧,我不希望从你的嘴巴里再次听到这种事。”
我感到羞愧:“先生,我保证不会了。”
G.R到来的第二周,女主人的侄儿因为上大学的事也来到了庄园,我不是很能记名字,就姑且叫他表少爷吧。
“喂,那个客人是怎么回事?”
我忍不住支起耳朵,远远地偷听起来。
“谁知道呀,”是小姐的声音,“他已经待了快半个月了,我问过爸爸,爸爸也不说,神神秘秘的。”
“是吗,你说,会不会是你爸给你留意的…”
“你别胡说八道!爸爸才不会给我找一个满脸脓包的丑八怪。”
“满脸脓包?还有这事?那可真奇怪,要不,干脆趁现在,我们把他叫过来,当面问问?”
我想这应该是上天给我认识G.R的机缘。当时周围的仆人不多,能随意遣唤的也只有我一个。
G.R曾冷淡地拒绝了主人给他配置仆人的好意,他住在冷清的三楼客房。去的路上没看到几个人,等我敲响他的房门,我几乎感到毛骨悚然了。
(时过经年,我才知道我当时是怀着怎样的恐惧和爱慕小心翼翼地接近着他,毕竟,处在我那时的位置,我不敢犯错,更不敢逾矩,做什么都得观察主人的脸色)
“门没关,进来吧。”门后传来客人的声音。
G.R的声音非常好听,不沙哑,不脆,不低,也不高。
我静等了大概一两秒才推开了房门。
G.R坐在桌子面前,背对着门,在透进来的光亮下看着什么。
他在屋子里还戴着帽子。
这场景和那天我远远看到的有些相似,在他侧头的时候我不禁感到一阵紧张。
“有什么事吗?”
“R先生,表少爷有问题想向您请教…”我的嗓子紧得几乎发不出声,只能停下来清清喉咙,“他们想问您今天下午三刻是否有空。”
G.R把脑袋转了回去,他放下了手里的读物,似乎是在思考,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大概过了一年那么久,他终于说:“行吧,你带我过去吧。”
我知道G.R长得很高,走进了才发现,他比我足足高了一个头。
“站我旁边,我问你点事。”
站在他的旁边显得我更瘦小了。
“什么事,先生?”
“唔,我有个远方的朋友给我写了封信,就是我刚刚在读的那一封,她说她要结婚了,未婚夫是一个和我们一起玩到大的朋友,不过她的未婚夫说希望她婚后能辞掉她的工作在家,她现在非常迷茫,因为她很喜欢她的工作,而她同时也不想再推迟她的婚礼了。所以最后她问我应该怎么办,你说,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
我以为G.R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至少不会对我这种才见了一面的人说这么多话。
而且,这种问题,也并不是一个仆人能回答的问题。
“我想,我是说,我不应该…”这个时候我才发现G.R低垂着脑袋,他透过帽子在看着我。
那一瞬间我的大脑空白了,血涌上了我的脸,我本有大好的机会看一看G.R的相貌满足被我藏起来的好奇心,但是我的视线被一阵热气遮住,一种莫名其妙的自卑感抓住了我,让我恨不得立即消失。
我几乎是胡言乱语:“我想,您的那位朋友也许爱着您,希望您告诉她让她和她的未婚夫解除婚约,她一定很爱您,爱了很多年,不然也不会在结婚之前专门写信问您这个。”
直到我懊恼地闭上了嘴,我才发现从宽大的帽子下露出的G.R的嘴角是翘起的,似乎是在忍笑。
“孩子,你很有洞察力,我想,”我几乎能确定G.R是笑着的了,他说出了在我失去他以后每晚都会梦到的一句话,“我想把你偷走。”
即使过去了十年,甚至几十年,那时的朋友或者主人们都从我的记忆里淡出,我都依然忘不了我和G.R的相识。
我在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爱上了你,原谅我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才付诸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