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生家庭》笔记(超长~~~~~版)

本文原创首发,个人化色彩过于浓厚,算不得书评,只能算是读后感吧,仅为存储之用,不用细读。



(一)必须尊重的真相

这本书一开篇便是武志红老师的一篇序文,读过武志红老师的很多书,突然见到这篇序文备感亲切,序文中说:

你的所有感受都是有道理的,尤其是那些灰暗的感受。

内心充满痛苦的人,只要能发现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他们的痛苦就会减轻很多。

并且,这个道理的核心是,你那些灰暗的、一直以来难以被别人和自己所理解接纳、似乎根本无处安放的感受,其实就是来自你的家庭,而且主要是来自你与父母的关系。

这是一个真相,我们必须尊重的真相。

仅此一段话就令我醍醐灌顶,我经常忽视自己切身的感受,尤其是那些灰暗的感受。

我从小就有很深的孤独感,毕业之后,独自租房住,每天夜里躺在床上都有种置身荒野的幻觉,孤独感深入骨髓。但我从来不会向家人吐露心声,给家里打电话时也只说些泛泛的话,仿佛那些灰暗的感受从来不曾存在过。

当我步入成年人的世界,那些灰暗的感受给我带来无穷无尽的困扰——我不能很好地与人交流,不能与人建立起长久而牢固的感情,不能在一个岗位上踏踏实实地工作,成功或失败都令我恐慌,我患得患失、抑郁焦虑,数次走向崩溃的边缘……

我不知道这些痛苦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如何处理它们,我无法被这个世界理解和接纳,甚至无法向任何人诉说自己的痛苦。

有一次我和一个朋友说:“我们越是没有人爱,越要爱自己。”

她反问我:“你家人那么好,怎么说自己没人爱?”

是啊,我有家人、有父母、有兄弟姐妹,他们没有打过我、没有骂过我、更没有虐待过我,甚至我还是父母的骄傲,是他们向他人夸耀的资本。

于是我不再说什么。

我们的传统文化宣扬“孝道”,我们自出生起就被灌输这样思想,父母在我们的心中被逐渐神化。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我从来没有意识到父母有任何过错,虽然他们并不完美,但我却一直深爱他们。

有一次我妈妈把我叫到床边,她半躺着,很虚弱的样子,她跟我说她身体不好,让我听话不要让她生气。当时我非常害怕,觉得自己一言一行都会伤害到她,我害怕失去她,每当她看到她吃药,看到她的病愈发严重时,我都感觉自己犯下了天大的过错。

在以后的人生中,我总是习惯责怪自己,虽然这让我成为了一个有责任感、有担当的人,并使我在工作中得到同事的夸奖领导的信任,但却没有让我成为一个快乐的人。我承担了太多不属于自己的责任,精神严重内耗,这让我在人际关系中举步维艰。

不得不承认,我的心理问题来自原生家庭,而且主要来自我与父母的关系,这是我们必须尊重的真相。

真相是残酷的,在未认清真相之前我尚能活在虚假的幸福中,但在看到真相之后,那曾经温馨美好的家像幻影一样破碎,这使得我再一次崩溃,但这样的崩溃是正向的,至少我可以将内心的自己释放出来,虽然痛苦,但却走出迷途的必经之路。

这本书的英文原名是TOXIC PARENTS,直译为“有毒的父母”,却译作《原生家庭》,还是保守了,副标题是“如何修补自己的性格缺陷”,这本书非常实用,作者苏珊是一位心理治疗师,有着丰富的临床经验,像很多心理学读物一样,书中选用了很多有代表性的实例,读起来非常有代入感。

全书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有毒的家庭行为模式”,对各类有毒父母做了阐述;第二部分是“拥抱你的内在小孩”,是对心理创伤的治疗方案,有一些方法极具实操性。在这本书中既能找到自己的症结所在,又能找到与之相对应的解决方法,可以说非常实用。


(二)伤害型父母

父母不是神,他们只是普通人,我们不能要求每个为人父母的人都完美无缺,只要他们平时能给予孩子足够的爱和理解就是称职的父母。

就像一棵小树在成长过程中,不可能每天都有适量的阳光雨露,偶尔的狂风暴雨也属正常。

但是有很多家长,他们的负面行为模式是持续存在的,他们对孩子的成长造成了持续的、不可逆的伤害,这样的父母就是伤害型父母。

作者苏珊说:

当我试着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来描述这些伤害型父母所具备的共性时,头脑中不断闪现一个词——有毒。这些父母加之孩子的情感伤害,就像化学毒素一样蔓延至孩子的整个身心,而孩子遭受的痛苦也会随着成长不断加深。还有什么字眼比“有毒”更适合描绘这些不断贬损、伤害甚至虐待孩子,即使在他们成年后也大多并未收敛的父母呢?

毋庸置疑,很多父母都是伤害型的,家也并非一直都是温暖的:

发生在家庭内部的种种事件里,虽然没有直接的血腥味,但对个人精神的损害甚至绞杀已是巅峰,什么传销、洗脑、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比起中国式大家庭对反抗者的手段,实在小儿科。我们,真的还生活在这样一个社会,外部的秩序固然不够健全,但家庭的黑暗有过之而无不及。

——武志红《为何家会伤人》

但我们的传统文化对此却始终视而不见,中国人受儒家思想浸润上千年,伦理道德规范早已深入骨髓,封建社会的“忠孝悌义”是为了维持社会稳定,为了社会的宏观的秩序和规范而牺牲掉了个体的最基本权益。

而如今已是法制社会,法律制度足以维持社会的正常运转,“父父子子”的绝对伦理关系已成为糟粕,自古以来被反复强调的“孝道”已不符合当下的社会现实,但它却依然不容反驳,依然站在道德规范的制高点。

作为子女,极少有人敢于站出来向父(母)权提出挑战,挑战父权无疑是挑战道德底线,我们对父母的每一分反对、指摘与不满,都足以使我们被钉死在耻辱柱上,而成为万目睚眦的“不肖儿孙”。

子女无法认清更无法抵御父母的“毒”,从而成为中毒的子女,当父母不断伤害孩子时,孩子不会停止爱父母,但他们会停止爱自己。孩子往往会不断地自我攻击,而忽略一个最基本的事实——本该保护他的父母竟然不值得信赖!

这样的孩子成年后,会继续背负着身为不称职子女的罪恶感,很难建立起积极的自我形象。由此引发的自信心和自我价值感的缺失反过来也将影响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

“罪恶感”是中毒的主要症状之一。

书中的第一个例子是一个叫桑迪的女性,她在十五岁时与男生偷尝禁果而导致怀孕,不得不流产,这件事使她无颜再见自己的父母,仿佛自己罪大恶极。在之后的日子里她的父母反复旧事重提,甚至在她婚后无法怀孕时,她父母也将其归咎于当年的那次流产,她一直活在罪孽之中,甚至觉得自己没有权利再活在世上

但是作者苏珊却向她说,你那时候不过是个孩子,就算犯了错也没必要无止境地去弥补。

而桑迪却坚持认为父母一直深爱着她,并且在尽力拯救她的灵魂。

然后苏珊问她:“如果你当年没流产而是选择生下这个孩子,会怎样呢?你会有一个小女儿,长到现在也该有十六岁了,如果她怀孕了,你会怎样?你会像你父母对待你那样对待她吗?”

桑迪回答:“永远不会!”

苏珊说:“你会更加怜爱她,当年你的父母也应该更加怜爱你,这是他们的过错,而不是你的。”

看到这里我瞬间泪目,我想起自己小时候生过一次病,因感冒发烧治疗不及时而转肺炎心肌炎,现在看来这只是一场不起眼的小病,但在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却是天翻地覆,我的母亲独自带我去看病,十分艰辛,我在县城的医院里住了十几天院,回来后又休养了几个月。

家里穷,看病花的那几千块钱在当时已相当可观。

后来我恢复了健康,这件本应随着时间一同淡去的小事却在我以后的生命中被不断地被提起。我的母亲反复强调她为我付出了多少,我本能地反感,但依然不得不随声附和。

在我大学即将毕业时,母亲又一次讲起那场病,并明确告诉我当时姥爷为我看病出了两千块钱,我又十分感激姥爷,心想着等我挣了钱一定要还他们。

所以我十分努力,并且勤俭,对自己却各种苛刻,我经常为自己的病而愧疚,为花的钱而自责,并且时时为母亲的爱而感动,直到我自己也有了孩子。

当我自己养大了一个孩子才知道,父母对孩子的爱是多么广博、多么宽厚。至少孩子感冒发烧时我会及时带她去看,不会一拖再拖。

而且保证孩子健康快乐的成长是一位母亲不容推辞的责任,我永远不会以此向孩子邀功成为我对她好的证明,更不会让她因为一场再普通不过的疾病而内疚自责。

对父母的愧疚、对自己的责备贯穿于我的前半生,自我价值感像一滩烂泥,永远也扶不起来,从而衍生出严重的不配得感——我不配拥有一切美好事物,不配拥有正常的人生,甚至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很多年来我都有严重的疑病心理,总觉得自己得了重病,或是即将得重病,但是却不敢去医院检查,只是翻来覆去地审视着身体的症状,然后各种胡思乱想,最恐怖的是我还上网,在网络上捕风捉影,使症状愈发严重。

严重的时候出现了极度厌世感,并且已在计划着告别人间。

而且越是在人生关键时刻就越严重,严重的疑病症在即将结婚的时候达到了顶峰,因为我时时刻刻都在暗示着自己“你不配”——你怎么可能像平常人一样拥有美好的婚姻,你怎么可能像正常人一样结婚生子?只有一病不起,郁郁而终才是你命运的标配!

我一遍又一遍地和内心的恐惧撕扯,最终彻底崩溃。


(三)孩子的权益

孩子拥有最基本的、不可剥夺的权利——衣食住行的需求要得到满足,安全要受到保护。但是除了这些物质方面的需求外,他们也有权获得情感上的抚慰,有权要求自己的感情得到尊重,要求家长正面积极的对待,从而形成正确的自我价值感。

孩子也有权利要求父母设定一些合理的行为限制来对自己加以引导,有权犯错,也有权在不受身体和感情虐待的前提下受到惩罚。

最后,孩子也有权利做个孩子。他们有权在童年时期嬉戏玩闹,率性而为,并且不必担心因此受到责怪。

孩子应该拥有的最基本的权利就是衣食住行和足够的安全感,以及父母对其情感上的抚慰。

如果在出生后的早期,婴儿就对赖以生存的环境产生了一种畏惧感,他们以后的健康成长必将受到影响。这样的孩子将来就可能会形成桀骜不驯的性格,与社会格格不入。对于他们来说,从周围环境中学习、吸收经验永远是一个很难完成的使命。人们可以用这样一句话来形容这样的人:“生而痛苦。”

——蒙台梭利《有吸收力的心灵》

被父母的厌弃和对生存环境的畏惧都产生于我的幼年时代,为了照顾弟弟,母亲将不到两岁的我交给奶奶抚养。

据说当时幼小的我不愿意离开母亲的怀抱,母亲却强行将我分了出去,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被厌弃,也许当时很伤心吧,虽然长大后的我对此毫无记忆,但对环境的畏惧和安全感的缺失在那一刻就已经形成了。

孩子有权利做个孩子,父母要让孩子适当地任性,他们有权利犯错,也有权利受到无关身体和感情虐待的惩罚。

有一次我和亲戚家表妹一起写作业,我误将她的名字写到我的本子上,母亲把我的本子拿到学校,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将本子摔在我脸上。

因为那个亲戚她不喜欢,而我在我本子上写了表妹的名字让她很生气。

当时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却也不敢让她看见,我觉得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把名字写错。这个错误让我自责愧疚了很多年,直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母亲对我的缺点总是直言不讳,她用近乎挖苦的语气说我多么矮小,连带周围的人也都对我指指点点,这使我确信,即使我长大后也不可能拥有正常的人生,我的自尊心从小就是稀碎的。

但是母亲也夸过我,她对我的成绩很得意,经常向人说我多么聪明,于是我便加倍地卖弄小聪明,把从书上看到的东西添油加醋地讲给他们听,比如地球有几大洲几大洋、太阳系都有哪些行星等。

我读书学习很刻苦,上小学的时候就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其实根本不喜欢看,却硬着头皮逼自己看,只是想使自己变成个更聪明、懂得更多的人。

只有让父母开心我就觉得自己是好人,反之,我就是坏人。我从来不重视自己的感受,仿佛自己是个透明人。


父母与子女分别享有不同的权益、肩负不同的职责。但是未成年子女的权益却常常为有毒的父母所剥夺而不自知。

就像我的母亲要求我不要让她生气一样,成年人的喜怒哀乐不应该建立在孩子的行为之上,父母可以批评孩子的不恰当行为,但不能要求孩子为父母的情绪负责。

父母非旦没有照顾孩子的感受,反而让孩子来照顾父母的感受,这是非常明显的本末倒置,会让孩子过早成熟而不得不变身为“小大人”。

我从小就有着远超同龄人的忧虑,在本应自私任性的年纪却时时处处为别人着想,反而觉得自己的感受无足轻重。

我很善于揣度别人的心思,并且千方百计地讨好对方,为的是能从对方身上获得一丝好感,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我成年之后的亲密关系,在大学时期我曾经历过一次失败的恋爱,可以说是我的初恋。

那个男生并非我所喜欢的,之所以会和他搞对象只是因为他选择了我,我对他百般迁就,只要他高兴就行,而我自己却是可有可无。但是我的迁就却只换来他的得寸进尺,最后他出轨,我们分手。

那次恋爱对我的伤害极大,使我的精神再一次崩溃,我曾说过,我人生的每一步都不堪回首,而这一段更是阴郁中的阴郁,不堪中的不堪。

“受伤的孩子将会带着这种伤害步入成年,就好像囚犯拖着镣铐一般”,书中这句话十分形象地写出我的生存状态,我经常有这样的感觉——我拖着沉重的镣铐,每一步都走得艰难,每一道坎坷都是无法逾越的鸿沟,每一粒尘埃都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那下在童年里的雨,淋湿了我的一生。


(四)不作为型、操控型父母

我的父母是不作为型加操控型父母。

父母的不作为我在很早的时候就意识到了,我的母亲前面已经说过,她没有给予我最起码的物质和精神上的安全感,从不尊重我的感受,并且有意地挖苦我,对我的表扬也是为了她的脸面。

而我的父亲与那个年代大多数的父亲一样,对家务及子女教育完全不参与,我的父亲很有学者气,总是袖手谈心性、其余全不管。

我对父亲的感情是敬畏的,即尊敬又畏惧,疏离感满满,读书的时候父亲每周都给我打电话,每次通话都超不过两分钟,总是那几句套话,我也不会向他讲述自己的事,更不会诉说内心的喜怒哀乐。我相信他是爱我的,但是有爱却不表达比恨还可怕。

我与父母间的关系就是这样,像生活在不同的次元,像两个永远不能相通的世界,我们之间没有感情的流动,只有浮于表面的和谐。

我的父母在亲戚邻里间口碑非常好。有一次我偶遇我的表妹,表妹欣喜地与我母亲视频,说:“姑姑,你看我遇到谁了?”我向着手机里的母亲挥挥手,突然觉得表妹和我妈比我和我妈还要亲近。

我无法解释这个现象,更不敢去深思,但是从世俗来看,我与父母关系的疏离皆是因为我太不孝,我的前半生都在为此自责,直到我开始读心理学。

我理解了父母与子女关系建立的基本逻辑,没能与他们建立起良好的关系并不是我的错,而是因为他们的不作为,于是我渐渐把自己从自责解脱了出来。

但是父母对我的操控却是我读这本书时才意识到的。

操控型父母分为两类,第一类是直接操控,这更合乎我之前对操控型父母的理解,他们常常是强势的,会用公开、具体的、赤裸裸的方式对子女加以控制,比如你要按我说的做,否则怎么怎么样;如果你违背我的意思,那么就怎么怎么样。

直接控制经常包含威胁、恐吓和羞辱,是父母与子女间激烈的情感交流。

我从来没有觉得父母对我有任何操控行为,他们对我甚至可以说是不闻不问,人生中的所有事几乎都是由我自己决定,比如上哪所学校,找什么工作,和谁结婚,他们对我的选择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我一直牢牢把控着人生的缰绳,自负盈亏,自生自灭。

但是这本书提到了另一类控制:

它比直接控制更加细微和隐秘,但同样极具破坏力,这就是巧妙的操纵。操纵者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们不会暴露自己的真实目的,因此也无须承担遭到拒绝的风险。

这种操纵被称为“间接索取”,比如销售员利用销售技巧使客户花钱,用高明的手段将人性玩弄于股掌之上。

书中提到一个叫弗莱德的二十七岁男性,他是家里四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圣诞节的时候他想和他的女朋友一起去滑雪,他给他的母亲说明此事,他母亲却像听到噩耗一样,十分震惊,但嘴上却说:“宝贝,你好好玩,也许今年我们不吃团圆饭了。”

那一刻弗莱德觉得自己成了卑鄙小人,他去旅行了,但整个过程很一糟糕,他一直在和家人打电话道歉,还和女朋友吵了一架。

这个例子令我感受深刻,这正是经常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每次节假日我都得挤着时间回家,如果某次无法回去便会深深地内疚,仿佛一项重要的工作没有完成。

“操纵型的父母善于制造内疚,而弗莱德的母亲更是精于此道”,我的母亲比弗莱德的母亲更有过而无不及。

我毕业后独自在外漂泊了两年,正值适婚的年龄,却连个对象也没有。我母亲人缘好、人脉广,经常给人说媒,却从未给我提供任何帮助,反而让我弟弟转告我,说我是最让他们不放心的孩子。

内疚感像把刀子一样插入我的心中,于是我像当初谈恋爱一样,在婚姻问题上也草草做了决定,和一个同样来自农村的男生裸婚,后来的婚姻中自然也少不了面对种种困境。

武志红老师,在《深度关系》一书中,将原生家庭分为5个等级:

一等家庭:父母容纳孩子,扩大孩子自我容量,帮助孩子做到极致;

二等家庭:父母没有能力教孩子做到极致,但是父母能把孩子的容器扩大,孩子制造焦虑,父母承载焦虑,给孩子支撑力;

三等家庭:孩子自己容纳焦虑,父母无力帮助,但是也不过多干涉和指责,让孩子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四等家庭:父母制造焦虑,挑剔自己的孩子,例如跟别人家的孩子进行比较;

五等家庭:父母用肉体暴力、语言暴力等击垮孩子,让孩子陷入无助,把孩子的容器撕碎。

武志红老师把孩子的内心世界比作容器,只有当容器有足够的容量时才能容纳人生中的酸甜苦辣,能够为孩子扩容的是优秀的父母,反之则是不合格的父母。

我仔细分析之后发现我的父母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他们不可能像一二等家庭一样为我扩容,却有点类似三等家庭,对我从不过多干涉。

他们虽然没有像五等家庭那样用暴力行为伤害我,却极其擅长使用冷暴力和精神暴力,他们对我从未有过感情交流,不管是爱是恨都不表达,有时候我甚至会羡慕母女之间的争吵,吵架也是情感交流的一种,对于我的父母,连争吵都奢求不来。

他们极其擅长制造内疚,不管我提出什么要求他们都会满足,然后将期许重重地压在我的身上。

上高中时我将零花钱省下来去学素描,但是一想到父母辛辛苦苦地供我上学,我却把钱用在这样没用的地方,心里十分难受。于是在上过几节课后,我主动放弃了,虽然老师认为我画得很不错,希望我继续画下去,但我依然拒绝了,我实在受不了内心的撕扯。

说实话,我很羡慕第五等家庭的孩子,至少他们知道是谁毁了他们的内心空间,他们可以选择恨自己的父母。而我不能,我在强大的精神暴力之下,自己将自己的容器撕碎,我无法责怪父母,只能将愤怒与仇恨转向自己。

在对自己的不断贬损中,父母的形象愈加高大,我将父母奉若神明,从不敢对他们有任何不恭与不敬。

我深陷在极端的、畸形的对父母的爱中,我许多次在日记里写父母的伟大和美好,写自己的不孝与罪孽。我就是一只提线木偶,一直乖乖地被那些隐形的线束缚着。

直到现在我都不敢也不愿意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的父母,他们会用摧残孩子感情的方式,磨灭孩子的自我与自尊,使其胆怯、内疚以期将其牢牢掌控。

更不愿意相信,这样的父母竟是我的父母。


父母对子女的控制不会因为父母的离世而消失,有的父母虽然去世了,可他们可能还活在子女的思想里。

书中提到一个案例,芭芭拉是一位三十九岁的女性,从小她的父母就喜欢对她的事指手画脚,四年前,他们因为芭芭拉的婚礼而起了争执,她第一次反抗了他们,他们竟然拒绝参加她的婚礼。

他们告诉所有的亲戚,芭芭拉是个十恶不赦的逆子,致使所有亲戚都对她不理不睬。

芭芭拉结婚几年之后,她的妈妈被诊断出癌症,但却拒绝向她透露任何信息,直到五个月前家里的一个朋友向她致哀时她才知道妈妈已经去世了。她回到家,见到爸爸,她爸爸的第一句话是:“你现在高兴了,你气死了你妈妈!”

三个月后,她的爸爸也在悲痛中离世,她每次想起他们都觉得自己是杀人凶手,他们的指责紧紧地勒着她的脖子,她严重抑郁,不知道怎么才能继续生活下去。

这个案例十分令人窒息,这对父母和女儿间的关系也令人毛骨悚然。

我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父母,因为我从没有反抗过他们,也没有反抗他们的勇气,假如哪天我做了和芭芭拉一样的事,不知道他们会有怎样的反应?

但是我做过噩梦,梦中我的母亲对我极其不满,但她依然像平时一样不动声色,她不骂我,却用最冷漠的语气宣布着她对我的原谅。

我内心极度懊悔自责,恨不得自己把自己掐死。

从梦中醒来,我很久都缓不过来,我庆幸现在的我能掌控自己的人生,不必与父母有过多联系,他们不必参与我的生活,我也只逢年过节回家看上他们一眼,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我不想和他们有任何瓜葛,不想用任何纠纷去考验我们之间的感情。

芭芭拉说,自从父母去世后,她特别想结束自己的生命,她的脑子里始终有一个声音说:“你杀了你爸爸!你杀了你妈妈!”似乎只有自杀才能制止那个声音。

但最后她没有那样做,她说:

我怕我死了以后会再次遇到我的父母。他们在世时已经把我的生活毁得够彻底了,我可不想再给他们机会去破坏我在另一个世界的生活。

这句话令我汗毛倒竖,比惊悚小说还要惊悚。

有毒的家庭中上演的何尝不是一幕幕《狂人日记》,甚至比《狂人日记》更加残酷,吃人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父母,被吃掉的不是别人正是作为子女的我们自己。

中毒的子女甚至连一声呐喊都发不出来,他们深爱着父母,却心甘情愿地成为他们的祭品。

操控型父母的子女成年后,对自我的身份认知会有些模糊他们很难把自己视为脱离父母存在的独立个体,也不懂得区分自己的需求和父母的需求,他们有着深深的无力感。

当一个人成年后依旧生活在被父母操控的阴影之下时,时常会有一种失控感,他很难从父母的控制中剥离出来,成为真正的自己,同时也失去了对现实人生的参与感,他与世界格格不入,疏离孤独,抑郁寡欢,终其一生都难以品尝快乐的滋味。


(五)虐待型父母

第四章和第五章讲述的是酗酒型父母和躯体虐待型父母,可能因为中国人勤劳质朴,或者我所生长的地方民风比较淳朴,这两类情况比较少见到,纵使有,这样的父母也会受到邻里乡亲的讨伐,并对这个家庭的孩子给予同情和爱护。

但问题在于此类父母通常会想尽办法合理化他们的行为,将酗酒或虐待的罪行掩盖起来,将有毒家庭粉饰为“正常家庭”。

“正常家庭”的伪装对孩子来说尤为有害,因为这会让孩子否定自己的情感和感知能力的正确性。如果一个孩子总是被迫对自己的想法和感觉说谎,那么对他来说,想要培养强大的自信心几乎是不可能的。

酗酒的父母经常会为自己的不负责行为找借口,比如“我不过是喝点酒放松一下”“父亲丢了工作,心情不好”等等,对于这样的借口孩子无力提出质疑,只能替父母遮盖丑行,将“正常家庭”的谎言进行下去。

弱小的、无完全是非评判能力的孩子往往会对父母产生一种强烈而扭曲的忠诚感,这种是非不分的忠诚成了孩子的第二天性,成年之后,这种盲目的忠诚仍在控制并破坏着他们的生活。

酗酒只是表象,其本质仍然是不作为,酗酒者同样会将自己的责任推到孩子身上,不仅不会对孩子的感受负责,却要求孩子对父母的感受负责。

书中提到一个叫格伦的男性,他的父亲是酗酒者,其他的家庭成员都是努力掩盖父亲酗酒这一事实的帮凶,他的母亲很冷漠,对他的所有需求都置之不理,作为一个孩子他当然是恐惧的、委屈的,他像干涸的土地一样亟需情感的灌溉,但他的父母却不曾给他哪怕一滴雨露。

他说,父母要打要骂都无所谓,只要他们知道我的存在就行。

但是连这样的要求都是奢侈的,他每天早出晚归,每天早上孤零零地坐在操场上,可笑的是,他的父母甚至没有发现他不在他们身边。

小小年纪的他独自吞下了所有的孤独与无助,这些灰暗的情绪一直陪伴着他,直到他长大成人,他说:

我从来不敢对任何人说任何有所冒犯的话,不论我多想这样做。我咽下太多话了,有时候真觉得自己需要把它们倾吐出来。可我就是无法勇敢地面对别人,哪怕是我最关心的人。如果我觉得自己想说的话会伤害到别人的感情,我就说不出口。

格伦简直就是我的嘴替,上述的一段话亦是我在人际关系中最大的障碍,我一直都是个卑微的讨好者,讨好着遇到的每一个人,哪怕他严重侵犯了我的权益,哪怕我与他在一起有十二分的不愉快,我都会拼命地压制自己的感情,无法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哪怕自己承受太多,也希望换取别人的笑容,以期从对方那里得到一丝好感。

我的父母并不酗酒,但我所遭遇的一切却与格伦如出一辙,不负责任的父母会用任何方式来推卸责任,于格伦的父亲而言是酗酒,于我的母亲而言则是生病。

在我印象中母亲总是病的,以至于我在卫生间看到她扔的卫生巾时都以为那是病入膏肓的标志。

我与格伦一样独自承受着孤独与恐惧,却想力所能及地使母亲快乐,成年后,我便想当然地认为自己要对所有人的感受负责,就像小时候要对父母的感受负责一样。

过度的责任感使我极力追求完美主义,我坚信自己可以处理好一切,为了达成这一目的,我只能一直鞭策着资质平平的自己,却从未学会如何让自己放松下来。

很多年过去了,我才知道,我不可能把每件事都做好,我也不可能令每个人都满意,但是在认识到这些之前,我已经历了完美主义者的崩溃。

我无法像正常人那样表达自己的情感,无法与任何人建立起亲密关系,我与每个人都是疏离的,我没有勇气去面对每一个平凡的日子、每一个平凡的人。

这样的人生,可谓生而痛苦。


和酗酒的父母一样,施暴型父母最可怕之处并非暴力本身,而是暗藏在暴力之下的不负责任和不作为,他们为自己找种种借口合理化自己的罪行,摧毁的却是孩子的内心世界。

对于那些被父母虐待过的孩子而言,要重新获得信任感和安全感是很难的,我们与父母之间的关系,是成年后我们同别人交往并建立关系的基础。如果我们和父母的关系比较健康——父母充分尊重我们的权利和自由,并给予我们情感上的慰藉,我们长大后就会希望别人也用这种方式对待我们,这种正面的预期使我们在成人的关系中更为坦诚且内心柔软。

但是童年经历过暴虐的孩子们,他们终其一生都将活在童年的恐惧之中,他们将彻底丧失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感和安全感,并且终其一生都难以重建。他们很难与人建立起亲密关系,会严重影响到日后的婚姻关系和亲子关系。

书中提到一位被父母虐待过的孩子乔:

乔总是对所有的事做最坏的设想,他觉得自己会像童年时一样被伤害、被虐待,所以他用情感的铠甲将自己武装起来,不让任何人靠近。然而这副铠甲对他而言并非保护,反而是深深的束缚。

我在写故事的时候经常倾向于去创作这类的角色,因为被这个世界伤害过,便选择用冷漠作为铠甲将自己与其他人隔离开,从来不流露自己内心的想法,对所有人都疏离冷漠。

一开始是毫无意识地写,写了一段时间后发现这竟然是自己内心的写照。

被虐待的孩子,不管是酗酒家庭的受害者还是躯体暴力的承受者,抑或者是经受精神暴力被父母操控的孩子们,他们往往都走向同一个极端——憎恨自己。

都是我的错,父母才会生气;

都是我的错,父母才会病得这样重;

都是我的错,父母才过得这样辛苦;

都是我的错,父母才会酗酒;

都是我的错,父母打会打我……

乔说,我对自己很失望……我无法和别人建立良好的关系,我不太相信有人会发自内心地关心我。

中毒的子女常常会觉得自己卑微如一粒尘土,我也曾多次想告别这个世界,我想哪怕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在意吧。

但是我之所以选择活下来,依然是对父母的爱,我怕他们会伤心难过,虽然知道自己微不足道,但依然记得小时候生病时母亲带我去看病,她眼里流露出焦灼的目光,如果我一走了之,太对不住他们了。

孩子的世界很小,不论家长如何暴力以对,对他们而言,家长仍然是获得爱和安慰的唯一来源。被虐待的孩子在整个童年时期都在寻找父爱或母爱,这种寻找将一直持续到他们成年以后。

我们总是被灌输父母之爱多么无私多么伟大,可真正意义上最无私的爱却是孩子对父母的爱,不管经受多少暴虐,他们依然爱着父母,这是饮鸩止渴般的爱。

记得我女儿很小的时候,我带她到游乐场去玩,她玩着玩着看不到我了,脸很快就变了,开心快乐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惊恐和委屈,眼看着她就要哭了,我喊了她一声,她看到我后,一瞬间又开心起来。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在父母面前孩子是多么弱小,对于孩子而言父母多么重要,在孩子看来,父母就是天,父母的不满和震怒于孩子而言就像天塌了,哪怕天塌了,那也是他们唯一的天——孩子可能不是父母唯一的孩子,但父母却永远都是孩子唯一的父母。


与躯体虐待相应的是言语虐待型父母。

在孩子幼小的心灵里,父母就是整个世界的中心。所以如果你无所不知的父母认定你是个坏孩子,那你就一定是。

在幼小的孩子心目中,几乎是把父母当作神明来崇拜,没有什么比来自父母的否认更残酷了。从心理角度来看,语言的虐待更甚于躯体虐待。

引书中一位读者的话:

如果让我在挨打和挨骂之间做出选择,我一定会选择挨打。因为挨打之后伤痕都是看得见的,至少人们还会同情你。可是责骂会把人逼疯,你却看不到任何伤痕。没有会在意。和侮辱比起来,身体创伤的愈合可快多了。

书中把言语虐待分为两类,一类是父母直接地、公开地用恶毒语言贬损孩子;另一种则是通过长期的取笑、挖苦等拐弯抹角的羞辱来对孩子发起攻击。

我所经历的语言虐待属于后者,在我的童年时期,家人、朋友、亲戚、邻里几乎我能接触到的所有人都对我长期取笑挖苦,就因为我小时候个子矮而且身体差爱生病。

记得有一次我感冒刚好,邻居一个爷爷来我家,问我今天吃雪糕了吗。父母是不允许我吃雪糕的,我说没有。那位爷爷说,多吃点雪糕就不生病了。当时听了这话,我十分高兴,我是多么想吃雪糕,却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吃,听爷爷这么说,自然十分开心。

后来我才知道那位爷爷其实是在拿我取笑。这样的事不胜枚举,没有人觉得不妥,他们只不过是在开玩笑而已,我只不过是个孩子,根本不用顾忌我的面子。

但是孩子也是有自尊心的,可是我的自尊心却从小就稀碎了,我无比自卑,进而自我厌恶,走入社会后我常常有着强烈的无力感,并无时无刻地自责与自我攻击。

甚至在公交车上我都嫌自己占据了公共空间,给别人带来了不便,不曾想到我也有占据一席之地的权利。

语言虐待往往具有诅咒般的魔力,如果母亲常说“你真蠢”,那你就是蠢的,如果父母常说“你真没用”,那你一定没用。

可怕的是,这些评价会进入孩子的“潜意识”并将其内化,变“你是”为“我是”。

正如小时候我听了很多“你真丑、你真矮”的评价,即使长大以后我不丑也不矮了,但每当我回到家、回到那些曾经差评过我的长辈身边时,我依然情不自禁地将自己的个人形象搞得很差,而且不自觉地将背弯起来,以迎合他们的“期许”。

来自父母的语言虐待是可怕的魔咒,子女往往深陷其中而无法自拔。


(六)性虐待

乱伦是最残酷、最令人难以启齿的经历,而蒙受性虐待的孩子所受的创伤更是无与伦比的。

与有毒父母的其它恶行相比,性虐待是最隐秘的、对孩子伤害最大的,几乎所有受害的孩子,都会对自己的遭遇感到耻辱,他们会自觉地为施暴者保密,从受害者转变为施暴者的帮凶。

乱伦最残酷之处是,它背叛了孩子与父母间最基本的信任,彻底摧残了孩子的感情,摧毁了童年最宝贵的本质——纯真。这些伤害几乎是不可逆的,虽然在书中作者介绍了受害者通过心理治疗而走出心理阴影的案例,但是个人认为,性虐待的受害者几乎是不可能痊愈的。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的作者林奕含曾给我过极大的震撼,她以小说的形式详细记录了自己早年被老师诱奸的经历,虽然是老师,但从中国人的观念来看,老师与父母一样是温柔慈爱的长辈。

书中的房思琪十三岁的时候被语文老师以补习功课为名而实施了侵犯,第一次的侵犯是逼她kj,少女房思琪自然惊恐万般,她忐忑地说:“不行,我不会。”

后来的思琪在日记本里写道:为什么是“我不会”,而不是“我不能”?

被李国华侵犯之后的房思琪产生了强烈的自我厌恶感和羞耻感,她除了设法应对实质性的乱伦,还必须保护“肮脏、下流”的自己。

她的办法是给自己洗脑,告诉自己她是爱着老师的,他们是在谈恋爱,所以做那种事是可以的,但是老师是有妻有子的,于是她觉得自己是荡妇。

荡妇羞耻在她的母亲那里得到了验证,房思琪曾试图向她妈妈坦白,她小心翼翼地说:“听说学校里有个同学跟老师在一起。” 妈妈却说:“小小年纪就这么骚。”


乱伦受害者把痴迷错认为爱,这种现象十分普遍。这不仅阻碍她们认清自己是受害者还会严重破坏她们对爱情的憧憬。

在房思琪看来,这都是她一个人的错,是她要为这可耻可怕、屈辱的行为负责,她因自觉罪孽深重而产生了强烈的心理隔离,她始终是孤独的,这个可怕的秘密给她的人生蒙上了一层阴影,她无法再去结交朋友,无法再去谈一场阳光下的恋爱,她的人生还没发芽先已腐烂。

如果受害者从乱伦中感到某种愉悦的话,他将更加羞耻。

林奕含给她的书起名作《房思琪的初恋乐园》,除了反讽以外,大概还包含着耻辱的性快乐。她深陷于李国华的引设譬喻之中,李国华是学文学的,他非常善于以文学为利器撕开文艺少女的底裤。

房思琪何尝不迷失于他的“曹衣带水,吴带当风”,何尝不沉醉于他矛盾畸形又精妙绝伦的巧言令色。

她那样耻辱,却依然爱着,又因为爱着,更加耻辱。

林奕含说“人类历史上的最大规模的屠杀,是房思琪式的强暴”,“房思琪式的强暴”是对一个人从肉体到精神的全面毁灭。

但是这本书中却对“房思琪式的强暴”给出了自己的说法,这个说法很简单,但却精准有力,令人当头一棒:

喜欢这种身体刺激没有错。你的身体喜欢那些感觉,这是生物的本能反应。但是你的身体产生快感并不表示他的所作所为就是对的,也不表示你就是错的。你仍然是受害者。作为成年人,他有责任控制自己,这与你的感受无关。

不管房思琪们在与性侵者的关系感受到了怎样的快乐,都不是泯灭性侵者罪行的依据,受害者依然是受害者,不管在被侵犯中体验到性快感还是房思琪的快乐。


因为乱伦和性虐待是最终极的、无法言说的创痛,我无法用自身或周边人的经历来做案例,所以便借用了《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每次提及这本书,最令人难以释怀的不是房思琪的遭遇,而是这本书的作者林奕含已不在人世。

关于林奕含的自杀之前也有写过,她在一个最不该自杀的时刻自杀了。

彼时她结了婚,出了书,勇敢地将自己的遭遇公之与众,并引起了广泛关注。对于普通人而言可谓是人生巅峰了,然而她却出乎意料地自杀了。

对于她的死,我思考了很久,之前写过她的死因,而后来我思考更多的是早年的心理创伤对一个人的影响到底可以到什么程度,以及心理创伤到底能不能治愈。

对于许多受害者来说,熬过儿时乱伦重创的唯一办法就是躲到心理面具的后面,将所有的痛苦记忆都掩埋在清醒的意识之下,就算不能永远摆脱,也可以换取数年的安稳。

但是,在生活中的一些特殊事件的刺激下,有关乱伦的记忆常常会突然涌现。从一些咨询者的经历来看,结婚、孩子的出生、家族成员的离世、有关乱伦的媒体报道或者再现乱伦情景的噩梦等,都会触动这些记忆。

其实不光是乱伦,所有的心理创伤都有极强的后劲,受伤害的孩子都习惯将痛苦埋在意识之下,极力地扮演好一个正常人的角色,假装那些痛苦不存在,但在某些特殊事件的刺激下,那些痛苦会如雪崩般卷土重来。

我的几次心理崩溃都是如此,其中一次便是临近结婚之时。

对于经受严重精神伤害的人来说,结婚无疑是人生中最不可思议的一刻,对于曾经受性虐待的林奕含来说更是如此,她在婚礼致词中说:

我穿着白纱,白纱象征的是纯洁。可是从什么时候,所谓的纯洁从一种精神状态变成一种身体的状态,变成一片处女膜?

……跟B在一起这几年,教我最大的一件事情其实只有两个字,就是平等。

……所以我在想,如果今天我是新人,如果我可以是新人,如果我可以成为新人,如果我可以成为一个新的人,那么我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想成为一个对他人的痛苦有更多的想象力的人;我想成为可以告诉那些恨不得得精神病的孩子们这种愿望是不对的那种人;我想要成为可以让无论有钱或没有钱的人都毫无顾忌地去看病的那一种人;我想要成为可以实质上帮助精神病去污名化的那一种人。

结婚意味着有一个人无条件地接受了她,接受了她的内在与外在,包括与她共生多年从不曾暴露在阳光之下的阴郁和痛苦。

和他在一起,她可以重新找回失落已久的纯洁、平等,可以成为新人,可以将前半生束之高阁,拥有一次重启人生的机会。

可是林奕含究竟还是太理想化了,婚姻不过和这世上所有的事一样,都是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剪不断理还乱,它不能涤清尘垢,更不能与前半生划清界线。

我们不能知道林奕含的婚姻究竟经历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乱伦的噩梦一定会时时侵犯她的生活。

乱伦受害者对性怀有强烈的厌恶情绪,这种现象非常普遍。这是乱伦引起的正常反应。性唤起了她对过去的痛苦和背叛不可磨灭的记忆。

“乱伦是一种心理癌症”,可以治愈,但却不可避免复发的风险,它会卷土重来,甚至比之前更加凶狠猛烈。

有时候我觉得心理创伤是无解的,即使有那么多心理医生和心理著作,即使很多人都在为疗愈心理疾病而努力着,这本书中也提及了很多案例,很多患者经治疗后都能找回自己的尊严和力量,但是对于这些我依然持怀疑态度。

从我个人经历而言,读了很多心理学著作后,我的认知水平得到了提升,我看清了很多事,对自己、对父母、对身边的人都有了更全面的了解,我学会了责权分明,不再像从前那样自我攻击。但是精神折磨依然如影相随,我放弃了几十年来小心翼翼维持的表面的和谐,将深藏的那个阴郁冷漠、格格不入的自己释放出来,是清醒的绝望、平静的疯狂。

我与正常的人生渐行渐远,从混沌的痛苦到清醒的痛苦,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一种治愈。

我想,林奕含是渴求正常的人生的,但她却明白她永远也得不到,所以她离开了,每每想到这里我都无比痛心——不正常的人生也是人生,不正常久了,或许也就正常了。


(七)有毒的家庭体系

本书第一部分的最后一章名为“为什么家会伤人——有毒的家庭体系”,家庭是一个体系,容纳着彼此紧密相连的人,家庭中人与人之间都相互影响:

这个体系是一张交织着爱、嫉妒、自尊、焦虑、欢乐和内疚的复杂网络——饱含着各种各样的人类情感,这些情感在其中此消彼长,在由家人的态度、理解和相互关系构成的混沌海洋中不断翻腾。家庭就如同深沉的海,你无法从表面看透其内部的动作模式,你潜入海里越深,发现就会越多。

我们自出生以来就身处家这个海洋之中,有些人可能终其一生都很难跳出这个圈子,从局外人的视角来审视自己和自己的家庭。

我们都善于给自己的家庭和亲人蒙上一层滤镜,在美化原生家庭的同时也是在抚慰自己的心灵。也许在人生的某些时刻,我们得以窥见滤镜之下家庭的真相,但大多数人都选择视而不见,将从小就建立的家庭滤镜打碎无疑是这个世上最残酷的事,人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这本书给我们一次置身山外的机会,让我们能客观地认识自己的原生家庭,并了解家庭体系对自己究竟有多大的影响。

你的父母也有父母,有毒的家庭体系就像高速公路上的连环追尾,其恶劣影响会代代相传。这个体系并非你父母所发明,而是从先辈那里继承的一整套逐渐累积而成的感受、规则、交流、观念。

有多少对父母,就有多少种不同的教育观念,这些观念就是我们去理解、认识这个世界的框架,它奠定、影响、塑造了我们的感情和行为。当有毒的父母将扭曲的理念灌输给我们时,我们的认知框架、连同我们的感情和行为都发生了扭曲。

健康的家庭和有毒的家庭体系最大的区别在于,作为个体的家庭成员是否拥有表达自己想法的自由。

健康的家庭体系推崇个性、个人责任和独立,鼓励孩子发展自己的满足感和自尊心。不健康的家庭不鼓励个人表达,每个家庭成员都必须和有毒父母的思想、行为保持一致。

在中国式家庭中这样的模式很常见,人与人必要的边界感在家庭中是不被允许的,为了表示家庭成员之间的亲密,经常混淆自己与他人的界限,使父母与孩子间不分彼此,过度纠缠。在这样的家庭中,孩子完全沦为家庭体系的附属品,必须付出自我才能换得偶尔的肯定和安全感,哪怕稍稍违背父母的意愿,也会非常自责。做为子女,你不能发出不同的声音,你做的每个决定都和家人纠缠在一起。

中毒的孩子走入成人世界后往往会无所适从,这本书的后半部分名为“拥抱你的内在小孩”,将目光从父母对我们做了什么转移到我们能为自己做些什么。


(八)拥抱你的内在小孩

关于如何从有毒家庭中获得救赎,书中提供了一些具体做法和行为策略,作者说,我可以向你保证,采用本书的策略,你将发现令人振奋的、与父母以及其他人相处的新模式。你将重新界定自己,找到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你将重建全新的自信和自我价值。

一,将责任归于那些应该负责的人——你的父母,才能真正释放内心的悲痛和愤怒,才能迎来真正的解放。

这一点其实很像阿德勒的课题分离,这也是我读心理学著作最大的、或者说是唯一的收获。现在我已释放内心的悲痛和愤怒,但却陷入了另一重崩溃,没有迎来真正的解放。

二,认清自己和父母之间的纠缠关系及其紧密程度,作者设计了三份调查问卷,分别是关于观念、感受和行为。

理解你的观念和感受之间的关系,是停止自我毁灭性行为的重要一步。

很多人认为,我们的感受是我们对外界事物的反应,事实上,所有的感受,甚至那些强烈的恐惧、快乐或痛苦,都来自于我们的内心观念。

比如“孩子不应该和父母顶嘴”或“母亲是个病人,我应该照顾她”,当我们的感受建立在这样的错误观念之上时,便会产生源源不断的痛苦感受,内疚、自责、自我的分裂、自信心的丧失皆由此而生。

三,自我界定,做决定的时候要以自己的愿望和需求为出发点,而不是以父母的愿望和需求。

小时候迎合父母,以父母的愿望和需求为行为标准,长大后便会无原则地迎合他人,成为一个没有底线的烂好人,我承认自己是个好人,我对所有人都好,除了自己。多年来压抑自己的感受去迎合他人的期许,是导致抑郁的根本原因。

作者给出的答案是“少一些反应,多一些回应”,面对父母的批评不要再一味地妥协自伐,而要学会回应。所谓回应,不是道歉和解释,你不需要得到父母的原谅和认可,只需要学会“非辩护性回应”。

比如父母说“你这样做让我很失望”,你不需要感到难过或试图说服他们,只需告诉他们“很抱歉让你失望了,但这确实是我想做的事”。

四、不该为父母的行为负责,不再自我惩罚。在之前已讲了很多,在将父母的责任划归于父母之后,孩子会因失去理想的父母而陷入另一种崩溃中去,首先,要允许自己愤怒,要表达出自己的愤怒,你不需要为愤怒而愧疚,也不会因愤怒而变得卑劣。

愤怒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悲伤,书中有一个很动人的情节,作者让一个名叫乔的男孩尝试“埋葬”练习,用一瓶干花象征坟墓,然后面对它们说一段悼词:

我在这里埋葬我对美好家庭的期待。我在这里埋葬我对父母的希望。我在这里埋葬我的幻想——我幻想童年时可以改变父母。我知道自己永远都不可能拥有理想的父母了,我为自己所失去的感到难过。但是我接受这种失去。希望我的幻想可以在此安息。

读着这段话,我和乔一样被泪水模糊了双眼。

为失去童年而悲伤并不等同于自怨自艾,真正的自怨自艾是那些总是等待别人来拯救他们的人,他们逃避责任,没有勇气去接受这种失去。

这面对现实的悲伤是积极的,它会解放你,让你痊愈。

虽然认清现实后的愤怒和悲伤像无底洞一样将你吞噬,但一定不要停止生活的脚步。书中说:

虽然你很难相信,但是悲伤总会结束,尽管我们需要时间来消化悲伤,但这个过程不是无限长的。你需要时间接受自己已经失去的事实,也需要时间来将自己的重点从过去的痛苦转移到现在的新生和未来的目标上。最终,伤口总会变成伤疤。当你接受了自己不需要为悲痛负责任这一事实的时候,你就会感觉好一些。

将为父母负责转变为为自己负责,卸下重负,专注于自己的生活,才是一个成年人应该做的事。

五、最后是与父母对峙,即将父母曾经给自己的伤害讲给父母。与父母对峙的方法,书中给出的建议是用书信或是面谈。在正式对峙之前最好先进行预演,练习下话术,对峙的经过和结果也各不相同,有的可能会改善与父母间的关系,有的则不然,但不管如何,都打破了与有毒父母间旧有的关系,向摆脱过去的阴影迈出了一大步。

对峙是通往独立自主道路上最激动人心的阶段,不论对峙期间或之后发生什么事情,只要你有勇气付诸行动,就是胜利者。只要对自己和父母坦诚了你生活的真相,从今之后,你再不会受制于身陷与父母关系中的旧有角色不得解脱的恐惧感。

但是这却是我连想都不敢想的,而且我的父母从来善于隐匿他们的情绪,我没有理由表达任何不满。也许这是我余生的重要课题之一,抑或者我会用其它的方式完成这最后的独立与解脱。

在小说中,我书写过很多种母女关系,写到母女间最终的暴发与对峙时,我也与之一同崩溃,也许我终将会释怀,也许早就释怀过了。

对于一个自小就屈从于父母权威之下,对父母言听计从的孩子而言,任何一丝反抗都是惊心动魄的,都会带来不可估量的自责和痛苦,但是:

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可以承受追求自主生活的过程中所遇到的不快。

每个人都带着出生的印记前行,我们被有毒的父母一次次伤害。但庆幸的是,我们终会长大,终会有机会掌握自己的命运,也许从中毒状态中脱离出来的难度不亚于治疗任何躯体疾病,但我们终归走在治愈的路上——选择做一个成年人,是获得心灵自由的唯一方式。

最后,摘录书中的一段做为总结:

心理治疗就如同一场情感的手术,和外科手术一样,我们必须先清理伤口,然后才能等待它愈合;而想让疼痛最终消失,我们需要很多时间。但是当痛苦开始时,我们知道痊愈的过程也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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