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打开《湖心亭看雪》的金钥匙
“痴行”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桡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
色彩也消失了,温暖也消失了,人的活动也消失了。所有的生机和活力也消失了。在这样天寒地冻的天气里.常人往往是在烤火、缩在被窝里看书睡觉、喝热茶热咖啡聊天看电视,甚至烤着火上网玩游戏。可是,张岱,他做了什么呢?张岱到了湖心亭之后,这天寒地冻万籁俱寂之中却出现了一点温暖和亮色,因为湖心亭上居然还有另外两个痴人!见到张岱,这两个痴人很是激动(“拥”说明衣服很厚,整个人都蜷缩在衣服中了。“拥”还说明张岱是把炉火抱在怀中的,他冷得很。看来,在“冷”的感觉上,张岱并不异于常人啊!)
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
“痴人”
雅兴之人!高雅情趣的人!豪情之人!志同道合之人!超凡脱俗之人!
张岱曾说“人无癖,不可与之交,以其无真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之交,以其无真气也”,这两个金陵客超凡脱俗,应该有可能和张岱成为知己。但是,深入研究一下——张岱巧遇金陵客,他也和金陵客一样满心欢喜吗?
从“拉”字中我看出张岱并不是非常愿意饮酒的。否则,他就会自己主动进入酒局了。
“强饮三大杯”,这个“强”字,看出他多少有些勉强的。
“强饮三大白而别”,喝完就走了,如果他很高兴的话,一定不会走。
如果欣喜,按照常理,应该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啊,会需一饮三百杯啊。
可见张岱不很快乐,因为他和金陵客根本就是不同性格的人。体现在他们看雪的方式不一样啊!张岱是一个人来的。金陵客是约了朋友来的,还带了酒,烧着火,把湖心亭搞得热气腾腾的。可见金陵客比较豪爽,张岱比较忧郁。
再看分别的时候,他们的问答就根本是答非所问。“问其姓氏,乃金陵人”酒逢知己千杯少啊,知己一个也难求,可是,张岱他们呢?饮酒之前不问姓氏,饮酒之后才问;问了却答非所问,即使是答非所问也不追究。难道张岱是一个孤僻的人吗?或者在他的眼中,金陵客不配成为他的知己深交?
“痴景”
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这样的一副雪景,给人一种苍苍茫茫的感觉。四个“与”字就造成了一种天地苍茫的浩大气象。有这四个“与”,后文的“上下一白”才显得更有气势,更能够体现一种天地苍茫的景象。
张岱是想和自然融合在一起的,否则你说,张岱和舟子是在船上的吧,他怎么能够说自己和舟子是“舟中人两三粒”呢?人啊,不过是这沧海一粟罢了,在苍茫天地中,他们都似有似无,“天人合一”了!
“痴心”
痴人眼中有痴景,是因为有个“天人合一”,融入宇宙的愿望啊!这样看来,当时张岱去湖心亭看雪,他是怎么定位自己与自然的关系和世俗社会的关系的?他不想见人,也不希望被人见到。明白了这个道理,先前关于他和金陵客交往的不和谐就有了答案了。他希望融入自然中,成为自然的一部分。
世上真有如此痴人,视世俗世界而不顾,一心要把自己融入自然之中。诗人心中有一个春天,他笔下的西湖就春意盎然;诗人的心中有一份柔情,他笔下的西湖就温柔缠绵。张岱笔下的西湖如此清冷,浩大,朦胧、孤独、纯洁,这又是为什么呢?
张岱:明末清初文学家。号陶庵。出身仕宦世家,爱繁华,好山水,晓音乐。清兵南下灭亡了明朝,他入山隐居、著书。著有《陶庵梦忆》、《西湖梦寻》等。《湖心亭看雪》选自《陶庵梦忆》。
《陶庵梦忆》这部散文集,是明末清初风霜雨雪的产物,是中国梦文化的艺术结晶,是国破家亡后的一曲曲悲哀的挽歌。没有希望,没有奢求,没有期待,惟有哀怨,惟有梦忆。以梦忆为解脱,将家国之叹、故园之思、人生之悲寄予梦忆之中,这就是《陶庵梦忆》的艺术真谛。
张岱是忧郁的,是孤独的,还是坚定的。他在想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我张岱,绝不媚俗失节,一湖寒冰,就是他的志向!当然张岱也有逃避的心理,他还活在过去的世界中。其实中国历史上,有多少这样的古代文人啊,他们在现实中被压弯了腰,在现实中透不过气来了,于是,他们只有到大自然中去深深地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气,去伸一伸他们要被压垮了的腰杆。他们宁愿自己是山是水是花是草是一朵云是一片冰。他们在这片山水中来寻找心灵的归依和心智的独立。因为凝寒独立是其人格,所以苍茫天地就成为了他们必然的心灵归宿。
痴行、痴人、痴景、痴心。痴迷于天人合一的山水之乐,痴迷于世俗之外的高雅之趣。怎一个“痴”字了得,好一个张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