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个英语老师在做我老师之前,是我父亲斗室之家的邻居。英语老师常常不锁门的居室里常常放着学校的那架破旧的脚踏风琴。我常常听他弹唱,趁着他不在的时候,摸索到音阶,并自创了凌乱的指法,从此有了自弹自唱的乐趣。然而,也因为独家制造,在我后来的音乐老师那里,永远失去了做键盘手的机会。
灯宝,是这个年青的英语老师的堂弟。
那时候,苍岭的冬天常常大雪。大雪封山,硫磺厂、大盖坪、王家庄的悬崖公路都是桐油凌,溜滑,班车的轮胎加了铁链都不敢通行。
高寒山区放寒假早,南瓜海带汤也放了假,碳火又弥足珍贵,每个呆在学校里的人都在熬油。
据说灯宝和英语老师兄弟一起,曾翻越赵家湾后面的青山岩和国有林,回到远在铜鼓的那个有温暖的碳火、可以吃肉的家。
和初中同学失联很多年后,这个世界创造了微信这个东西,我终于重回组织。油腻大叔和资深美女们开始讨论当年各路大侠的去向,说灯宝已经在矿难中离开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
那一刻开始,说到穿越,我就会想起皮肤暗黑、精瘦、咧着嘴笑,满眼都是欢悦的猴儿一样精灵的少年灯宝。
1992年6月,离开口琴、离开合唱团、离开黑板报,离开玉柱峰和桃花源,幻想徒步穿越大板云的原始森林翻越灰千梁子。然而那个送我洋桃子的辍了学又很精神的少年很认真地说:森林里有狼,甚至可能还有老虎,草深路窄,没有姑娘走过那条路。
那时候,不兴什么驴行。徒步,是小咸和大板云的村民与山外物质交流的唯一选择。
2015年的冬天,想去北川千佛山徒步,说走就走,至山腰,折返。
附近可去的山多,终归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得见山的真面目。
2019年初夏,背痛迁延数日,右膝关节偶尔隐痛,胃痛时隐时现。闭上眼,耳朵边都是山里的鸟鸣松涛,眼前尽是青山绵亘。
大暑之前回乡,重见阿蓬江、苍岭和桃花源。
人是物非。
物非人非。
大暑之后,桃花源各种偶遇,吃喝玩数日后,徒步穿越终于成行。
从黔江五里乡场镇徒步穿越林场遮天蔽日的原始(次)森林至灰千梁子,出丛林过烂泥湖到酉阳境内,沿着被山水冲毁的公路毛线,过烂泥湖,蜿蜒至飘水溪,至大板云村庄和学校,至小咸。
九小时山路暴走疾行。
见群山低语、重峦叠嶂,听细水潺潺、流泉飞瀑轻扬。悬崖峭壁,树木峥嵘。杜鹃烂漫,野花芬芳。虎豹财狼大概都被保护了,不肯接见。
时间一寸一寸从脚底下溜走。盯着地面选路的眼神逐渐呆滞。好景致对于又累又饿的赶路人来说,毫无意义。来不及停留,来不及惊叹。
一步又一步。
一个弯又一个弯。
一座山又一座山。
飘水溪的篱笆和木楼,大板云的学校,细沙河的桥,小咸的村庄……飘过。
历时9小时,一场漫长的心理剧,一个完整的故事。
左脚轻伤,需要数日静养。
沉睡后醒来,腿脚痛,其它症状均消失……
代价很大,希望它不会卷土重来。
……
下一次,被疼痛困扰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再想起穿越,不知道会不会再一次选择穿越。
徒步穿越灰千梁子,穿越大板云,一生一次就够了。
2019.7.29 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