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喜剧演员吴孟达走了。吴孟达在一个采访中说，我是骗子，我和周星驰骗了两三代人，演员都是骗子，用心在骗，骗人们心底深处那些小情感。

采访的背景音乐是粤语歌：

我地做最人不羁，一切像游戏；笑住做人最不羁，一切像嬉戏；醒醉之间，发颠发梦，假假真真；都不过一出戏。

这是黄霑为《鹿鼎记》写的“开心做出戏”的歌词。

人生如戏，我看着采访，脑子里却回想起许多往事。骗子，这个称谓在我脑子里一直闪现，吴孟达所说的骗子已不是通常人们所理解的骗子含义那么简单，而人的一生中或会遇到过各种骗子，亦或你也曾当过演员。在我投身商海的日子里，我曾遇到过三个让我无法忘记的骗子。我想记录下来，这既是人生经历，也是我所经历的社会剧烈转型进程中必然的现象。

（1）

公元一九九五年春，王一辞去工作下海经商已有了三个年头，他经营着一家泰福川菜馆，又在市中心和两位朋友开了一家丽妮歌厅。

川菜馆和歌厅自然成了王一结交各类朋友的场所，一时间三教九流，人来人往。

冯文是省上的某机关的副厅级干部，和王一相识是因为来川菜馆用餐。他有糠尿病，不知从哪得一扁方，说每日要吃新鲜鱼泡可治糠尿病，便托王一，每天能否帮忙留一付，王一说，后堂天天杀活鱼，那些都是扔掉的，你要，让后堂师付留下便是，只是你要天天来吃， 不嫌麻烦。

冯文还不到五十，很注重保养，已官致副厅，人际交往面很大，也不泛很多围着屁股后面转的人，能天天来泰福餐馆，王一自是巴不得，冯文总能带来很多客人，王一安排人每天将鱼泡清洗干静，留好。冯文每天都来“服药”，而大多来服药时，总带来一两桌饭局。

王一和冯文成了忘年交，冯文比王大整整二十岁，他挺欣赏王一，常说王一少年老成，也常常主动给王一介绍很多关系。

王一就住在泰福饭馆旁的一幢小高层上，那是南方某省驻此办事处，办事处的人也是泰福的常客，久而久之，都成了熟人。王一和朋友牛三租了两间房住，又租了一个套间当办公室。

一日，王一和几个朋友在办公室打麻将，一直打到了晚上八点多，电话响了，拿起电话，传来冯文的声音。你不在店里好好守着，跑哪去了？快过来，我领过来个人，给你介绍一下。

王一放下电话，对另三人说， 抱歉，今天只能到这儿了，有急事，冯老板来了，我得下去一趟。

王一推门进了酒店，看见红光满面，留着一丝不乱背头的冯厅长，穿着笔挺的米色西服，裤缝如利刃般在 翘起的二郎腿上挺立。，坐在前庭里一张圆桌旁喝茶，身旁坐着一人正在吃饭。

王一招呼，冯哥，来了几个朋友，在楼上，这不，听您到了，立马下来了。冯文道，叫你快来，是要给你介绍认识个人，指着旁边吃饭的人说，这位是何老板，可是位大老板，和我是同乡，是搞矿发家的，现在是日本新二菱株式会社驻华副代表。他们日本总公司在咱们国内搞了几个项目，在咱们省也投资了项目，最近要在临县投资，已给临县搞了笔货款，公司想设在省城。我介绍你认识一下何老板，省城你熟人多，一是帮他找找地方，二你不是前段日子说也要贷款，你和何老板聊聊，看看有没有合作机会。

王一转头看着那位何老板。皮肤较黑，卷卷的头发整的还挺有型，长长的马面上长着双细长眼，虽胡子刮的挺干净，但能看出是络腮胡，上下唇较厚，微微翘起。看着王一停下了筷子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王一也坐下笑了笑，打声招呼。说何老板好，认识您很高兴。身后又传来声音，王老板来了，王一回头看。是市公安局某处科长，和冯厅长也是同乡，姓马，随着冯厅长来过几次，也算熟人。王一起身招呼道，马科长也来了。

马科长坐下说去了趟洗手间。陪领导和大老板来寻你。王一问你们都吃过饭了吗？马科长说你也不看看几点了，早都吃过了，就是何老板没吃，在你这儿给他要了个菜，饭随便吃点。何老板刚到，领导就领到你这儿来了。

王一笑说，感谢感谢，回头我做东，给何老板接风。

何老板已吃完，喝了口茶。漱了漱口又吐到碗里。抽了几张纸巾擦擦手，看着王一说，你也需要贷款，大概需要多少啊？王一说，三四十万吧。何老板又说这样吧，下周一我带临县的副县长过来你这，你也认识一下，我刚给临县说好了一笔资金，到时看看你的项目和他们这批能不能一批搞，周一咱们细聊，你也把你的项目资料准备好，有个银行行长也过来，到时让他也看看。另外就是我马上要租房，注册公司，领导说，你地头熟，看能不能帮忙找找。

王一问，我住的办事处楼上就有空房租，这是政府的，也安全，这地界也方便，要不周一你过来一趟看看，我给办事处主任说下约好时间。

何老板说，好的，那周一见，起身拿起一个大黑皮包斜跨在身上，九点我到这来。一行人告辞，王一陪着冯文走到车前，冯文又交待，省上公安厅副厅长介绍何老板找的他，你就多操心。王一知道那副厅长和冯文也是同乡，边给拉开车门边说，放心，冯哥，谢谢您，我明白。

王一看着那警车消失在视线里，转身回到店里，楼上包箱里还有客人，划掌的声音不时传下来，王一问吧员，还有几桌人？吧员说，还剩两桌，王一抬头看看时钟，己是九点半了，对身旁的服务员说，去让后堂给炒个饭，我吃口还要去歌厅。

王一仔细回味了下刚才何老板的言行举止，琢磨着自言自语，我咋看不出像个大老板呢？

吃了两口炒饭，电话又响。王一边接着电话打的士去丽妮歌厅，歌厅的那一片号称这城市里的红灯区，那原来搞的是一片商业街，搞来搞去，别的生意都没搞起来，歌厅一家接着一家的开，竟开了几十家，经营别的生意的基本都退出了，那一片白天没人，一到夜幕降临，灯红酒绿，热闹非凡。

商业街一片建的像是回字型，四面均有入口，丽妮歌厅在商业街南口进去的头一家，门口是片开阔地，店门口也摆了几张桌，牛三几乎天天晚上守看几张桌，一到晚上，里面坐满，门口也坐满，门口几桌多是牛三和王一的朋友，喝到三更也是常事。

王一下车便已听到入口内传来音乐声，丽妮正对面的芳绘歌厅的迎宾已跑到了入口处，穿着红色旗袍斜挎着丝带，满面堆笑的正拉人，王一上了台阶便看到丽妮的门口几张桌已坐满，还是那些老面孔。走近看到刘警官便打声招乎，刘警官是这片派出所所长，正和牛三说着话。

牛三问，冯老板走了，王一坐下喝了口啤酒说，走了。从歌厅门内走出一人，肚子先出了门，手里端着啤酒杯，深色西装衬着白色衬衣使突起的圆肚显的更突出，双下巴的上面有张笑佛样的脸，看到王一，便说，你才来，快，就等你呢。才坐下的王一又忙起身说，张总，抱歉，我饭店那边有事耽误了一下，刚过来，这不，给刘所长敬杯酒都没喝完。又对刘所长说，您先跟牛三说着，我进去招呼下。

歌厅里喑红的灯光下一对对男女正跳着舞，小舞台上一个男人正在激情献唱，从人缝中穿过 ，进入包箱。里面依然是昏暗一片，几个男男女女正玩着 摇色子喝酒。

王哥，抱歉，久等了，王一对坐在沙发中间正摇色子的中年男人大声喊着，拍了一下一个正忘情唱着王菲粤语歌曲的女孩说，声音关小点。

那中年男人姓王，是某行业驻外机构负责人，也是个四通八达的人物。和大胖子张总是同乡，张总是靠做富士洗像店起家，垄断了这个城市几乎所有的富土洗像店，又开了一家这城市最早的综合商场，也算这城里的名人。与王站长关系很好，像是评书里说的，孟不离焦，焦不离孟。

王一托王站长办了件事，事已办成，约两人来歌厅唱歌 ，约了几天，谁知他们今天带了几个同乡来了，给王一打电话，让过来。

王站长是个大 嗓门儿。给王一介绍另外两人，这是陈总，那员刘主任。便又开始喝酒。

王一那时每天的生活几乎如此，常常也喝的烂醉，虽不情愿，却也无可奈何。

周一的上午，王一按时叫上牛三下楼来到店里，九点刚过，透过玻璃窗看到两辆很长的轿车开到店门口，定神看，一辆林肯，一俩 凯迪拉克。

在90年代初期。这种车很少见到。王一定神看着。心想不会是那个何老板吧？车停稳，见真是何老板从林肯车上下来。而前门打开，从驾驶位上下来的一个高个子，王一认识。是省府保卫处的李处长。凯迪拉克车门打开下来的人，王一也认识。是兰山信用社吴行长。

王一和牛三忙起身去迎，王一给刘处长和吴行长打了招呼，说，你两位怎么亲自开的车？又和何老板握了下手，说，来了。何老问王一，你都认识？认识，王一说三着，又介绍牛三给何老板说，这是我搭档。

进门落座，刘处长说，何老板的车没地方停，停放到了我们政府院内，何老板也不会开车，今天出来，他抓我当回司机，刚好吴行长也会开车，两辆车有些日子没动了，一起开出来 蹓下车，别放坏了。

何老板对王一说，临县的县长今天没来了，过两天和日本的董事长还有驻华代表一起上来，你那个事到时一块说。王一说好，又说已和办事处主任说好，在楼上等着呢，咱们上去看看房子。

房子看的很满意，办事处正副主任都很热情，何老板租了一个套间，里面可以住人，外面办公。连办公桌，沙发，床都有，主任说，何老板若看的上，就可以直接用，何老板看了看说，可以，刚开始嘛，这完全可以用，公司成立后再根据情况添置。逐签了协议，用现金付了一季度房租款，说，公司成立后，再补签协议，补发票。

吴行长问王一，你和何老板还挺熟？王一说，才认识，冯厅长介绍的。吴行长点头说，哦，难怪。

回到了饭店，几人坐下喝茶，何老板对王一说，房子那就这样定下，有了租房合同，吴行长出了资金证明，就可注册公司了。王一问你想注册什么样的公司？工商局企业处的处长很熟，也是冯厅长同乡。手续全办起来应该很快。

何老板说。要注册矿业投资公司。 名称叫西菱矿业，主要是在省内投资矿产业。王一又问注册资金要多少？何老板说，总部在省内已经注册的一个租赁公司是2,600万注册资金，这个新公司注册个三五百万就够了。又对吴行长说，过两天日本人来了。你跟他们见个面，说好让总公司往你那儿先存上1,000万。我这儿注册公司，你先配合一下。存的1,000万，跟他们说好，他们也暂时不用，新公司投资一下也用不上，就给你那存个一年期的。需要时再说。吴行长点头。又对刘处长说，车还得麻烦放在你们政府院子里，放别处也不安全，我也不会开。这儿房子搞好，我就住在这儿了。打车也方便。又对王一说，我就把这儿当食堂了，一般接待个人就在这儿。过几天日本人和那个驻华代表台湾人来，你给好好弄一桌。

然后拿起放在桌上的大哥大，对王一说，你记个号码，今天吴行长送我一部电话。咱们联系起来方便，是你们这儿的号。说完把大哥大装进了黑皮包。

第二次见面，王一观察的更仔细了一些。何老板拉开皮包的拉链时，王一看到了一沓沓的现金，何老板的手上带了一窜粗粗的金手链，粗粗的指头上还有一个嵌着宝石的戒指。站起走路时，王一发现何老板的脚有一点跛。

送走了一行人，王一和牛三讨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