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了二年级,我和小伙伴们就离开罗圩小学,集体转到了总校——新河小学。新河学校比罗圩小学大了许多,共有七百多名学生。学校建在一座土山上,校舍白墙黑瓦,横一排竖一排的错落着,简朴、素净,好看。
我们被打散,分在不同的三年级班。因为成绩不错,曾经来这里领过不少奖状,故而被分在三年级一班。接下来的学业,要去新河小学里完成了!虽然有些恋恋不舍,但心里终究还是很向往新生活。不知道在那里,自己会有怎样的境遇。因为一切未知,所以让人好奇。
三年一班的教室,在土山上的土堆上、那一排校舍的最右边。这栋校舍的前面,就是操场,可以俯瞰七百多学生,一起做早操——那可是个大场面。有孩子的地方,总是热热闹闹、充满生机的。
总校学生多,校舍多,老师也多,且几乎都是男老师。这里上下课是电铃声,声音很大,连续不断,时间很长,迥然有别于罗圩小学——那只有三个班的分校。在分校,上课下课都是老师手摇一个生了锈的铁铃铛,它好像很重,男老师摇一会儿就放下了。所以铃声断断续续不说,还特别的短促。不过不论长短,下课铃总比上课铃,更讨孩子们的喜欢。
因为熟悉的小伙伴在别的班,三年一班里认识的熟人,寥寥可数。有多少机会结识新朋友,就有多少孤单和寂寞。适应新环境的过程并不好受,这是我当时没有预料到的。
我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成了谢老师。谢老师是个有些秃顶的老头。他的课45分钟都是平调,听不出丁点儿起伏。所以,他的语文课根本没人听,乖孩子如我也不想听,因为不如跟大家讲话有趣。
谢老师总想让自己的声音,盖过孩子们聊天的声音。可水涨船高,讲台底下聊天的声音,因此变本加厉。可怜的老头儿忍无可忍,愤怒的把语文书和备课笔记举起来,一齐砸向讲台——一张跟孩子们一样的木课桌而已。“咚”的一声巨响,孩子们被唬住了,怕一会儿,静个片刻。而每到此时,谢老师的脸上立刻呈现出近乎讨好的感激,和颜悦色的继续开始讲课,仿佛刚才课本和笔记,是别人怒砸在讲台上的。
好景总是不长,很快课堂又成了养蜂场。
冬天的时候,课堂纪律会招惹得谢老师脱下棉袄大发火,满是皱纹的脸烙铁般红,额头上渗着汗珠,老花镜后面的眼睛,因为怒视而显得格外的大,满是血丝,一副要跟孩子们拼了的样子。巡班的校长看不下去,猛推门进来呵斥一声,帮助谢老师维持一下课堂纪律。谢老师立在一旁,任由校长训斥大家,自己挂着一脸的无辜。校长一走,桥是桥,路是路,孩子们还是照聊不误。
听说谢老师的老婆孩子都在很远的地方,我想他应该很想她们,所以他才会那么喜欢抱女生。谢老师还很喜欢把女孩子托举起来:一只大手撑着女孩子的胸,另一只大手撑着女孩们的阴部。在托举女生的过程中,他那只放在女生阴部的手,会刻意的摸捏一下,貌似可以借此感知或者重温什么。
别看才三年级,大家无师自通,学会了心照不宣,各人的经历各人承受。至少我的眼睛或者耳朵里,从来不见、不听女生们就此交流过。
在新河学校只待了一年。三年级读完,因为水泥厂的赞助,让新河学校不满意,不接收大家在此继续读书,我们只好转学,去了另一所叫春谷的小学读四年级。上学放学走的是一个宽大的江埂,一边是农田,一边是又细又长的新河。雨季水量充沛,新河水哗哗的,唱着歌的汇入长江;旱季新河干涸,可以从裸露的河床底,坑坑洼洼的走回家。孩子们当然爱走大埂:谁愿放着平坦大道不走,反倒去走满是大石头的河床呢!
而只走大埂,是必定要经过新河学校的。
想念学生的谢老头,在晚霞中,立在孩子们放学必经的路口。远远的看到女孩子们走来,他张开了双臂迎了上来。女生们见状,什么都没说,只三三两两笑着绕着,远远的就分头从田埂下跑开了。
这样的“迎接”,又发生过几次。大家见了,依旧还是能躲的躲,能绕的绕。
最后一次被谢老头堵在这个路口,女生们只顾热火朝天的聊,等抬头发现时,为时已晚。转身要跑的时候,面颊通红、满口酒气的谢老头,弯腰像老鹰捉小鸡似的要拦。四年级的小女生,已经有点儿力气了,谢老头拦了这个跑了那个。拉扯挣脱中,好几个女生的棉袄扣子,不知觉离开了扣眼。眼看着孩子们从手边都跑光了,谢老头踉跄的立在大埂上,喘着粗气怒目而视的问:看到我,你们跑什么啊?老师想你们了,不好吗?!
逃脱的女生,心扑通扑通乱跳,后背心热乎乎的渗出汗珠。急促而粗糙的呼吸声中,转头望望远处的大埂:春寒料峭里,谢老头佝偻瘦削、孤独苍老,无奈并气馁的在那里打转,一筹莫展的样子。一丁点儿同情刚冒头,就被深刻的厌恶汹涌盖过,堙没。
五年级的时候,厂里给职工子弟谈妥了江边矿厂小学,于是大家又转学了。江边矿厂小学只有一排房子,刚好五间教室,一到五年级,一个年级一个班。校舍是灰砖黑瓦,红色的木质屋檐,天蓝色的门窗。好漂亮的新学校啊!
也就在这里读书的时候,传来了谢老头的死讯。因为长期醉酒,他死在51岁那个当口。原来他没有老婆,也没有孩子,一辈子鳏寡独居,在那个黄土堆上的小学校里,教书混饭吃。
曾经被“迎接”的女生们,大约都放心了。有机会再走那条大埂,不必再害怕了。
四年级时的班主任姓赵,年轻人,肤白,眼睛上有个疤,教数学,孩子们背后叫他吊疤眼。听这外号,就知道大家对他没多少好感可言。他给每个学生都规定了分数线,差几分,那就是棍子打头的数量。
在学习这个行当里,从不缺少我这样的跛行者。吊疤眼给我规定的分数线是96分,我赌气的跟女生们说:哼,我非考个69分不可!一语成谶,真考了69。1分一棍子,差了那么多,岂不是要打死我?想到这里,不由得感觉脑袋上,长出一头的疙瘩包。
讲台上铺着达标与未达标两摞试卷,吊疤眼哗哗的翻着,点着名让没有达标的同学一个个站到黑板前。棍子,是一根用得很熟、颜色已经泛黄的竹子,四截长的样子。赵老师只消稍稍抬抬手,不用太费力,竹子的另一头就可以落在学生的脑袋上。我站得比较靠后,目睹前面的同学,脑袋逐一都被打过了。每一次竹棍落在头盖骨上的声音,都让人一激灵。就这么捱着,想快打完了自己,回座位上去。终于,那根黄色的竹棍子落在了我的头上,闷闷的一声“咚”,若不是有点疼,那声音听上去像是打在了一个破了面儿的鼓皮上。虽然不是剧痛难忍,可我还是留下了眼泪。
心情好,不那么讲究分数的时候,吊疤眼也是个喜欢抱女生的人。他跟谢老头直接用手托住女孩的胸部和阴部不一样,他喜欢坐在黑板前的板凳上,从背后把女生抱在腿上。因为被抱坐得很深,女生的两条腿不得不打开得很大;也因为被抱坐得很深,女生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 ;而这时,女生能感觉到他身上有个硬物,顶着自己的小屁股。
写到这里,我已经非常非常的恶心了。
没有一个女生站出来指认老师的所作所为,也没有一个女生告诉父母寻求帮助。这件事对我的影响,最明显的,是我不跟任何男人握手。这个习惯从小到大,从年轻到年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