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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的照片最后的照相馆

中午，简简单单地吃过了午饭。

李慕子一直都没有出门，而木木美也一直呆在家里。但是两人几乎没有碰面，小小的一套房子，仿佛是两个世界拼凑起来的。李慕子一直在阳台，看看这里，看看那里，目光没有在一个东西上停留超过十分钟，但是却磨蹭了几个小时。偶尔，他也回到客厅，几步路的距离，他走得很艰难。

木木美则在厨房、卧室和厕所之间徘徊。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不过也不是一直都躺在床上。她去厨房弄吃的，半个下午，她去厨房三次，没有饿，却想方设法弄些吃的。然后到卧室，细嚼慢咽。而厕所，她去了不下十次，也不是次次都去小便大便，只是去看厕所的水龙头关了没有，厕纸是不是没有了，灯是不是没有关。也检查过一次厕所的清洁，发现墙角有一只死了的蟑螂，也没有去捡。

两人一直都没有说话。

终于，李慕子到客厅喝口水，恰好木木美也出来喝水。

“你干嘛在我家喝水？？”李慕子很不客气，但是声音很小，极像自言自语或者梦话。

“唉——！暴雨终于停了！”木木美并没有直接回应他，应该是不愿意直接回应他。

“是啊，或许会一直下呢！”李慕子说，停了好久，然后才接着说：“林美！”

“可不是已经停了吗？！雨停了，就不会再下了。何况太阳都出来了，风也不大，很多人都出去散步了，确实，很多人都出去散步了。应该不会再下了吧，雨不会再下了吧，慕子！”木木美说，声音给人的感觉是在道歉，但话里没有一句对不起。

“出太阳了，确实，出太阳了！我也看见了。我在阳台看见了，一下午了，一下午都没有太阳了。都这么久了，都没有太阳这么久了。可是我，可是我还是不太习惯。那暴雨一来，我似乎就习惯了，没有暴雨不行似的。可是暴雨说走就走了，真的是，说走就走了。什么都没有留下，当然，什么……都没有留下！连彩虹都没有，确实，连彩虹都没有。夏季本来应该是很容易看见彩虹的吧，何况刚刚那场雨确实不小。但是确实没有，确实没有，没有彩虹。”李慕子说。

两人喝了水，僵在客厅中央，你没有打算离开，我也没有打算离开。

“怎么了，你不去卧室睡一会儿吗，林美？”李慕子好歹开口了。

“不了，睡够了，睡多了头疼。你呢，你不看风景了吗！？阳台的风景你从来看不腻的，慕子，自从我认识你以来，自从我第一次，看见你在阳台欣赏风景，那里的风景就从来没有让你腻过。不去了吗？”木木美说，看着李慕子的眼睛，他的眼神很复杂，但是表面上却很平静。

她忽然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神也是这样的。

“天天都看，多一天少一天，也没什么的。只是……你不厨房弄点什么东西吗？”李慕子说，看着厨房，似乎是他自己要去厨房。

“你饿了吗？”木木美说的时候笑笑。

“不！我以为你饿了呢！”李慕子也笑笑。

“那我就不去了。”木木美说，动了动脚，却没有离开半步。

“不如，”李慕子壮着胆子说：“我们到阳台吧！阳台那里有点微风。老是呆在客厅里，空气都闷了。阳台的空气好多了，至少比这里好。何况还有点阳光，虽然热烈，但是直射不到。不如去那里吧，林美！”

“好吧！”木木美一句话就答应了。

李慕子没有想到情况会是这个样子的，完全出乎所料，但是两人还是立即到了阳台。

都趴在阳台上，但是两人还是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微风吹着，远处的大树微微摇晃。太阳照着，所有的楼群都沐浴在阳光之中。人流移动着，没有方向，很凌乱，但是没有停歇。云朵慢慢爬着，静悄悄地越过了小半个天空。

“这里真好！”李慕子感叹，语气尤为平静，但是说话的时候嘴唇咬着用力。

“是啊，这里本来就好。这里是你的家啊，慕子，你的家啊！”木木美说，语气里是高兴，只不过不是他自己的高兴。

李慕子又很久没有说话。木木美看了他几次，李慕子都表情平静地看着远处的楼房。

“慕子，你不觉得有什么遗憾吗？”木木美忽然开口道，眼神里有凶光，可是从表情动作哪怕站姿都看不出来她有半点的不高兴。

“啊……！遗憾！”李慕子说，朗诵诗歌似的，却没有表现出多收感情，说：“遗憾！说有也有，说没有也没有！它本身就存在于人世间，只看哪个倒霉家伙碰到了它。”

“也许……应该是的！”

远处忽然闪了一下亮光，一瞬间却很亮。李慕子分辨不出来是什么，或许是某个女人的手机反射出来的阳光，或许是有人在拍照！对，一定是拍照！为什么不拍照呢！

“林美，我们去干一件事情吧！”李慕子说，忽地变得兴奋。

“好吧，随便吧！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还有没干过的坏事吗？！我可觉得我和你在一起，把世界上所有的坏事都干完了。你还有什么没有干过的坏事吗？或许，真的可以一起干呢！”木木美说，眼神冷漠，表情也冷漠。

“我以及你，从来都是不现实的，所以，我们……是不现实的。为什么不我们不现实一次呢，我真实地现实一次，我们好好地现实一次，有你有我的现实！为什么不呢？”李慕子说，抬高头看着天空，天空像一个巨大的玻璃透镜，把李慕子和木木美都装在里面。

“你想干嘛！！我可不想犯罪，虽然没有法律，但是有警察的。我可不想干什么坏事！”木木美说，李慕子似乎要教她如何使用炸药。

“我是说，我们去拍张照吧！”

“结婚照吗？！我可不会去的，慕子，你是知道我的态度的。虽然你现在依然在我的眼前，但是我不会顺从你去拍什么结婚照的，绝对不会去的。我不愿意！！慕子，你如果真想去，你就自己去吧，我不拦你。但我不会去的。你也别强迫我去，我是不会去的，绝对！”

“不是啊，不是结婚照啊！我怎么会强人所难呢，我怎么会逼你跟我结婚呢！我又不是犯罪分子。我是想说，我们是偶然聚在一起的驴友，虽然我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我是来自商场里的白色衬衫，而你是来自花园的花朵，我们是不一样的人，你以前有你的天地，我也有我的生活。但是我们既然聚在了一起，那就是缘分啊！那就是缘分啊，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我已经站在你的面前，你还不承认这是缘分吗？！既然这样，那就只有那样了，我们去拍张照，留作纪念吧！还是朋友！”李慕子伸出了手。

“可是我不想去！”木木美说，一巴掌扇开了李慕子的手。

李慕子心里明白，两人已经结束，只是不知道何时结束而已。

“这是从来都没有的一次，也是我最后一次，我想必然是我的最后一次。你连这个都不肯答应我吗？最后一次，林美，最后一次！！”李慕子说，语气平静，似乎在叙述别人的故事，可是他明显带点入戏的感觉。

“这……”木木美瘪瘪嘴巴，说：“好……”她看了窗外一眼，继续说：“还是……好吧！”

出门之前，要换鞋。李慕子责怪木木美磨磨蹭蹭，木木美换鞋从来没有这么磨磨蹭蹭过。木木美也觉得自己磨磨蹭蹭，也从未意识到自己这么磨磨蹭蹭过。

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脚。

木木美好不容易换好了高跟鞋，还用手指弄了弄头发，手掌搓热了，揉了揉自己的脸蛋。两人一路小跑，奔向李慕子说的那家照相馆，木木美从未去过，因为以前在水淼家里是有照相机的，镜头都有十几个。

她也不问李慕子为什么不在家里准备一台照相机。她知道自己习惯用眼睛去记东西，而李慕子习惯用心去记东西。

到了照相馆门口，木木美才意识到，果然是现实的照相馆。门口是块招牌，没有装上霓虹灯，只是红色的底板黄色的字，写着“最后的照相馆”。这名字，是一种暗示，还是一种讽刺呢！木木美看着，心里颇不是滋味，仿佛感冒了，而她看到的只是幻想。她是这么想的。

进去门里面，左手旁边就是一尊雕塑。淡黄色的软帽，一件白色的衬衫，九分牛仔裤，一双运动鞋。看上去像穿上衣服的假人模特。可是身体比衣服更真实，皮肤光滑而有光泽，脸上的刚剃过的胡须都看得出来，眼神更似真人。

“哇，好逼真的雕塑，慕子！”木木美伸手想去摸摸。

“别动，那是三维照相，这是真实的人，只不过是投影出来的幻象而已。”李慕子说，抓住了木木美的手，木木美觉得很不自在，似乎第一次被李慕子抓住手。但是她没有用力抽开手。

“难不成会触电？？”木木美说，再次伸出了手。果然是光的虚像。木木美的手伸进去，可以在他的任何地方移动，他的帽子，他的肩膀，他的心脏，甚至他的屁股。这个人，只是看得见，却摸不着。

“这样对别人不太礼貌，林美！”

“好吧！”

两人见到了老板。李慕子要求照一张最朴素的合影，不要布景，不要道具，更不要后期的处理，他只要赤裸裸的朴素。而老板问他背景的布要什么颜色。李慕子答道墙壁就可以了。老板眼神疑惑，而且劝他，墙壁不好看，看着不好看，照出来更不好看，就算是最朴素的，也有红色的背景布，或者白色的，蓝色的。李慕子想了两秒钟，找了一种和墙壁最接近的颜色，白色。

两人坐在一张板凳上，照相馆老板也把相机准备好了。

可是李慕子此时失控了。他的眼泪忍不住的流，用手揩了几次，可是越揩越是汹涌，他根本没办法控制住自己。

老板的眼神更疑惑了。这似乎是死了至亲的表情，但他没有开口，只是不停地说：“准备！准备！”

李慕子听到准备，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了，身体不停地抽搐，屁股下面的板凳都在抖。准备？？准备什么？！准备死亡？准备结束？准备迎接孤独？准备一个人伤心？准备失去幸福？难道真的是准备这些吗？！

而旁边的木木美一直保持着说“茄子”时候的微笑，她都没有对李慕子说句话。直到笑僵了，直到不厌烦了，木木美用手掌拍李慕子的脑袋说：“你还拍不拍了，你还拍不拍了，李慕子！我笑得这么费劲，你却哭个没完。搞不好老板以为我得绝症。你振作点，好不好，你振作点！你再哭，我可就走了。我对于拍不拍这个是无所谓的，你是知道的！”

老板的眼神里是深深的疑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两人是什么关系。

“好吧！”李慕子咬咬牙，收住了眼泪，就算他此时真的被判了死刑，他也不会哭泣的。最后一刻豆大的眼泪滑落，他就平静了。

“茄子！”伴随着照相馆老板的快门，两人同时喊道。

出照相馆的门口，木木美对李慕子说：“这下子你好了吧，没有心酸没有遗憾了吧，没有心酸没有遗憾。”

李慕子不说话，只是低着头往家里走。
一首不适合唱给你的情歌（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