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客入来,袜划金钗溜。”
“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水波潋滟,荷叶碧连,一叶扁舟荡漾在碧波间。一名十六七岁的汉装少女正在悠悠的撑着船,自漫布水面的荷叶间采下嫩白的荷藕,吴侬软语唱出娇慵的小调。
此时正是康熙初年,扬州的临河建了座热闹的小酒楼,因着京杭运河贯通南北的好地势,文人墨客、学子商贾络绎不绝。此时正午时分,南来北往的人们三两成群,高谈阔论。角落里坐着个须发皆白的盲眼老人,正击着快板抑扬顿挫的说着书。
“……话说这独山派失去首领,早已溃不成军。清廷正欲大开杀戒,忽闻清军主帅富宁塔耳边掌风大作,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被封住了穴道,扑通一声摔在雪地里!这可谓是兔起鹊落,令人措手不及!富宁塔又惊又怒,长剑当即出鞘,顿时雪地中光华万千,剑光凌厉!可怎知就在独山派众人在劫难逃之际,一道青衫从天而降,随手便挡住了富宁塔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惊天一剑’!”
“钻心掌、素灵指、惊天剑,果然名不虚传!”一个清朗的声音越过人们的谈论,一名锦衣少年信步而入,在雅座上悠然坐下。他约莫十四五岁,身量尚未长开,眉目清秀更胜女子。他身后两名黑衣人随从紧随而入,精光内敛,显然是内功颇有火候的练家子。
盲眼老人捻须微笑道:“不错不错,这位小少爷好眼力!救急的正是名震江湖的‘淮北三侠’中的肖山肖大侠、萧石萧二侠和李湛李三侠!”
肖大侠!
这三个字仿佛有着奇异的魔力,热闹的酒楼立刻肃静下来。惊异、敬畏、艳羡、向往、恐惧……以此从人们的脸上浮现出来。半晌,大堂门口坐着的浓眉赤膊大汉长叹道:“果然,也只有肖大侠,才能让这群满清鞑子们们养的走狗们闻风丧胆!”“是啊是啊!多亏了肖大侠,扬州一带的百姓才有救,独山派才不至于损失惨重啊!”众人纷纷附和,赞不绝口。
“只可惜英雄难过美人关。在下听闻,肖大侠今年初便归隐山林了。”一名器宇轩昂的青年走下楼梯,向众人道,“同肖大侠一起归隐的,还有扬州东郊白衣观的观主。听闻那观主雪肤花貌、风华无双,与肖大侠可谓是绝配。”那青年抖了抖华丽的锦缎长袍,叹息道,“只是自此之后,怕是再难一睹白衣观观主那‘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绝世风姿了。”
“肖大侠为什么要归隐?他、他一身好功夫,应该为汉人除害才是啊!”
众人一愣,议论声顿止。循声望去,一名衣衫褴褛、身材瘦削的少年站在门边。见数道目光投向自己,惴惴不安的退后几步,局促的捏着衣角,但眉眼间却有几分不肯改变主意的倔强。
众人见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穷苦小子,不由得哄堂大笑起来。那坐在门边赤膊浓眉的大汉笑道:“小孩子,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英雄难过美人关呐……啧啧……”
穷苦少年有些不甘心:“可……可大侠学那么多武功,不就是为了杀掉鞑子、保护弱小的人吗?我要是也能像沈大侠那、那么厉害,我……我肯定要帮助很多很多被鞑子欺负的人!”他这番豪言壮志,立刻又引得众人大笑起来。
“我倒觉得他说的不错。”最先开口的锦衣少年目光赞许的看了一眼那穷苦少年,忽然开口道,“肖大侠如此声名武功,本可领导武林正道,驱满复明,却在风头最盛之时为了儿女情长隐退,实在是失去了武林同道和扬州百姓对他的信任!”
“哦?这位小兄弟的观点倒是新颖。”那锦缎长袍的青年冷笑着站起身,“只不过,肖大侠和白衣观主大半生为江湖奔波,恐怕还轮不到你一个无名小辈说三道四吧。”
“王的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论是名满天下的大侠,还是不闻一名的小人物,身为江湖中人,学武不只是为了锄强扶弱,更是为了救济天下。我不过就事论事罢了。”锦衣少年倨傲坚定。
“小子!你这叫不知天高地厚!”赤膊浓眉的大汉跳起身,气势汹汹的一掌就要拍在那少年所在的桌子上。少年身边的黑衣人反应迅速,立刻上前一步,手法巧妙地在那大汉手腕上一转,便将这来势凶猛的一掌轻松逆转。这大汉出手不弱,却在一招之内被甩退三五步,一张风吹日晒的脸上早已是清白不定。
“这位大侠得罪了。只是大家原本便是就事论事,以武相争,有违和气。”黑衣随从恭敬地拱了拱手然后淡淡的说道。大汉皱了皱眉,见对方以礼相待,倒也不好意思再计较。只得冷哼了一声,揉着手腕别过脸去。
“这位侠客说的不错,就事论事原不该牵扯到武力。”锦缎青年慢慢站起身,慢悠悠的走近那锦衣少年一行三人,目光突然一凛,厉声道:“只可惜我们面对的,是助纣为虐的满清汉人走狗!”
汉人走狗!众人顿时色变!这四个字无异于一石激起千层浪,数十道愤怒的目光顿时落在那锦衣少年一行人身上。如今这世道,谁不知道从建州来的满人们一统中原,正四处对付武林中人和反抗的汉人们,数月内已有十几家门派满门被灭。江湖中可谓是人人自危,提到满清二子,无一人不是又恨又怕。
黑衣随从的面色已有些不自然:“这位公子莫要血口喷人。我们主仆三人是北方来的商人,和那汉奸……”
“阁下不必推辞了。”那盲眼老人忽然推开桌椅站起身。他原本看来瘦弱老迈,但此时身上却精气内敛,显然是内家高手,在联想到他之前竟能将内力收敛的分毫不露,众人不禁更惊异于他的深不藏不露。
“我是武当派的“快刀”罗远,早已在此等候三位多时了。”老者从怀中摸索出一牌,明眼人都识得那正是武当掌门及左右两位长者的信物玉牌!这罗远成名已久,虽天生不能视物,然而一手快刀依旧闻名江湖几十年。他平日常混迹市井行侠助人,江湖人称“一刀傲江湖”,颇受尊敬。此时他亮出身份,原本半信半疑的武林中人已是站在了他这边。
“在下试剑山庄胡雁飞,同谈老前辈一道,亦在此等候多时。”锦缎青年长身玉立,做揖道,“胡少主如此志向,何苦为虎作伥?”群豪又是一愣。胡雁飞,此人竟是试剑山庄那位人称“小欧冶子”的兵器天才胡雁飞!此时群豪已对那锦衣少年三人汉人走狗的身份深信不疑,不由纷纷亮出兵刃,警惕着他们三人的一举一动。
两名黑衣随从早已拔刀将自家主人牢牢护在身后,却不想那锦衣少年却镇定如初:“彭超、彭龙,你们两人先让开。”两人一愣,锦衣少年已信步走上前,冷冷环顾众人一圈,淡淡道:“想不到我胡雁飞竟有这么大的面子,竟能请到武当前辈和独山派的二当家特地为我设下局来堵截我。”
罗远道:“胡庄主,我听你谈吐不俗、志向高远,现在又能临危不乱,若是能在武林中勤勤恳恳、行侠助人,未来必是前途无量啊。”
“武林?”胡雁飞冷笑道,“武林人吃人恐怕更甚。我若现在加入武林苟且偷生,恐怕也会受到数不尽的排挤冷落,空有一身才志却无用武之地。你们所谓武林,不过就是披着除暴安良的皮勾心斗角罢了。”
“臭小子你别血口喷人!”赤膊大汉气的跳起身来:“你们这些有狗们杀了多少江湖好汉,难道还有权利指责别人?!告诉你,我程镇恶第一个不答应!”胡雁飞剑眉一挑,回身抱拳道:“原来……是‘恶人不恶’程镇恶程大侠!程大侠在江南一带行侠仗义,胡某一直好生敬佩!”
镇恶大笑道:“胡庄主太客气了!咱们同仇敌忾,本就是一家人!喂,姓胡的小子,你到底还嘴不嘴硬了?!”
“我胡某人向来言行合一,你们若要以多欺少,尽管刀剑上见真章。”胡雁飞一挑眉,不顾两名随从的阻挡,向前几步,眸火灼灼,那独绝的气质与慑人的气魄竟让群豪不禁心生钦佩!
罗远长叹一声,脸上尽显惋惜之情:“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胡庄主心意已决,那我也只有——”
嗖!
谈隋远话音未落,形势却已改变!彭超、彭龙两人突然双双抢攻,彭超手握一柄长刀,脚下步法迅速,转瞬间长刀已逼近锦绣少年咽喉!那少年大吃一惊,但到底是名家子弟,右手食指、中指奇迹般闪现一对铁指套,生生接下了这一刀!但彭超这一刀势头凶猛,一经交手,锦绣少年暗道不好,这劲力他根本受不住,索性仰身避过。然而彭超却仿佛能够收发自如,来势汹汹的刀光瞬间消失,与此同时,彭龙左手冒出一柄匕首,眨眼间就要冲着锦绣少年腹部刺下去!
同时间,彭龙亦是攻向程镇恶。程镇恶猝不及防,慌忙舞起掌法护住前胸。彭龙程恶掌力相当,正僵持不下之际,彭龙手腕忽然一抖,再次使出那灵动巧妙的家独门擒拿手,一个眨眼间他的右手已从程镇恶胳膊间略过,手掌作鹰爪,狠狠抓向程恶眼球!
兔起鹊落,群豪只觉得眼前一阵身影舞动,尚未反应过来现场情状,谈隋远却从风声中已察觉不对!他听声辨形,立刻意识到二人的杀招,不由得紧紧皱起了眉头。一面长叹一声,一面随手抓了桌上的几枚花生,左右两边各发三枚,精准无误的击向云超云龙膻中、神阙、气海三大重穴!
风声四起,死伤已无可避!
“庄主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