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而不可追者，年也；去而不可得见者，亲也。
两年前的今天，我在朋友圈发了一条动态：从今以后，再无生日。
记得当时很多人都很惊讶，私信我出什么事了，我说，生日之时，姥姥忌日。
没错，两年前的今天，我最亲爱的姥姥，可以说比妈妈还亲的姥姥永远的离开了我。从那天起，我害怕听到别人对我说生日快乐四个字，因为我知道，生日并不快乐。妈妈的受难日，我的生日，姥姥的忌日。大概这个世上并没有感同身受这种事情吧，毕竟自己没有经历过别人所经历的，又怎会懂得别人的心情。记得有朋友这样安慰我，不要将自己感受到的痛苦成倍数的放大，这样，你的生活就会只剩痛苦，而你，也永远走不出那片痛苦的阴影。如果姥姥在天上看见你不快乐，她也会不开心的。很欣慰，有这样的朋友。
但是，最痛苦的不是亲人的离开，而是离开后的回忆。
没错，23年，姥姥的记忆占据了21年，也只停留在21年间里所有的回忆里。
我是由姥姥一手拉扯大的，从记事起，我的记忆里，姥姥的回忆永远都比妈妈多。亲戚朋友眼里，我是姥姥的跟屁虫，姥姥走到哪里，我就在哪里。黏人，大概我只黏过姥姥一人。也许是因为姥姥是世界上唯一无条件容忍我、迁就我、包容我，即使年少时我做了许多错事，顶撞她、冲她发火发脾气，她也不会大声呵斥我，不会动我一根手指，依旧关心呵护着我，用她自己的方式爱着我。
姥姥外孙成群，却唯独宠我一人。从小到大，每到过年，外孙堆里，只有我的压岁钱是最多的，钱也是最新的。哥哥姐姐总爱说姥姥就疼你，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你。
虽说都是小孩子之间的戏言，但是我知道，我对姥姥来说，是特殊的存在，是竭尽所能的呵护。
记得有次上小学二年级，因为贪恋最新上市的水彩笔，问妈妈讨要未果还被训一顿，赌气不吃饭，后来姥姥在妈妈上班的时候偷偷给我做了好吃的，趁我吃饭的空档儿还从兜里掏出一叠不知名的东西，小心翼翼的一层一层的打开了洗的发白手帕，掏出一个红色的小钱包，数了数，然后掏出了20块钱，笑眯眯的给了我，还偷偷说叫我不要告诉我妈。后来，我才知道，那些钱是妈妈给她用来买牛奶喝的钱。我哭了，气自己小时候的不懂事，也心疼姥姥。回忆里这样的事情太多太多，细想，只觉得这样细碎的爱就像潺潺的溪流，一点一点流到了我心底里最柔软的地方…
高考那年在两位老人的要求下将他们送回老家后，我再没见过他们。没成想，大二那年春节的见面竟是最后一面。我对姥姥的记忆也就永远定格在那里。
那是我第一次走进老家亲戚为她和姥爷租的房子，低矮的房檐，阴暗的光线，没有一丝生机的房间，周围阴暗潮湿的环境，我能想象到的不堪大概也就是如此吧。两年的没见面，再见老人家竟然苍老了很多，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只静静的坐在床边，像思索什么事情，当我坐到床边叫出姥姥的那一刻，老人家也只是痴痴的抬头看了我一眼，两眼无神，眼睛也深深地陷了下去。大姨给解释了一番，姥爷也说了几遍我的名字，她才有所回应，但是张口不是姐姐的名字就是哥哥的名字，那一刻，我是真的真的心疼她。被最爱的人遗忘的感觉大概就是这样吧。强忍着心里的难受一遍又一遍向老人家解释我是谁，最后，当老人家知道是我来看她的时候，激动地一把握住我的手，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一个劲的叫着我的名字，时而抬头看看我，时而来回抚摸着我的手。
后来在回家的路上我自责了不止一次，为什么不早点去看她？为什么姥姥现在成了这样的状况？我究竟还是不是姥姥最疼爱的外孙女？为什么回了老家的姥姥变成了这样？为什么妈妈姨姨不把姥姥接回来？回家后我就冲着妈妈嚷了半天，边说边哭，妈妈也哭了。那一夜，我失眠了。也是那一次，妈妈和我聊了很多有关姥姥的往事。
和那个年代的人一样，姥姥和姥爷的相识是父母的包办婚姻，姥爷家生活富足，姥姥也曾是地主家的女儿，后来斗地主土地都分了，但是日子过得也称心如意。但是随着家里人口的不断增加和后来饥荒的影响，随后的日子一直紧紧巴巴，却也温馨，每个孩子都没挨过饿、挨过冷，姥姥把家里家外都照顾的紧紧有条。但是自从生完妈妈，五个孩子全是女儿后，姥姥平日里就很少说话了，常常沉默寡言。妈妈说那个年代的人都重男轻女，没有生儿子给婆家会遭人闲言碎语，在村子里会抬不起头来。那时姥爷从来不埋怨姥姥，依旧对她百般好。但是姥姥性子倔强，每次生产完没过月子地就下地劳动，姥爷怎么劝都不听，落下了一身病。直到后来六姥爷过继了舅舅给姥爷，情况才好一点了。落下的病根跟了老人家一生，现在大小便不能自理，身边必须得有人照顾。不在老家的女儿又不能在这个时候将二位老人接走（老家的风俗习惯是女儿没有说话的权利，只有儿子才能决定老人的去留以及后事的处理，而且老人去世必须归故里不能在外）。舅舅他们不愿意接回家赡养，姨姨们也说了不算，只能商量租房轮流照顾老人。（老家还有一个风俗习惯就是身体特别糟糕的情况下就不能住院了，应该接回老房子里生活直到老人去世）。
妈妈越说越生气，我则惊讶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抱着妈妈痛哭了一场。记忆里舅舅就很少过问两位老人的生活，即使他们家生活条件那么优越（开煤矿的）也不愿意将二老接回家赡养，一直都是这些女儿们照顾。我好恨，恨老家那些迷信的老一辈，恨那些害死人的风俗恶习，恨我自己没有能力可以对抗老家那些不可抵抗的权威老人。
那年九月，姥爷走了。第二年此时，姥姥也离开了我。
我不知道接二连三亲人的离世我是怎么熬过来的，我甚至都没送他们最后一程。我最亲爱的最敬爱的两位老人，就这样独自承受着那些风俗恶习、封建迷信悄悄地离开了我。
我爱她，却从来没亲口说过。是遗憾么，或许是吧。我爱她，可以给姥姥洗头发、洗衣服、洗脚、剪指甲、掏耳朵……这些，我都没给妈妈做过。至少，到现在为止，没有过。我爱她，每次家里做饭我都强烈要求按姥姥口味来，米饭是软的，肉是她能咬得动的，菜是她爱吃的。她生病自己偷偷忍着，不敢说怕给孩子们添麻烦，怕看医生花钱，但我每次都会悄悄告诉妈妈和姨姨们。姥姥不按时吃药我也会很生气地冲她发火，各种耍赖闹着让她按时吃药。在我心里，我想尽一切可能对她好一点，更好一点。
我就这一个姥姥，妈妈就这一个母亲，现在，妈妈没有妈妈了，而我也没有姥姥了。
姥姥，对不起！原谅我无法报答您对我的养育之恩，只怪时间太多着急将您和姥爷从我身边带走，也请您原谅我只能用这些笨拙的字眼写下我的心情，表达我对您的思念，我是真的很想念您，想念您和姥爷，真的真的很想。愿天国里的你们安好，想你们！
最爱您的孙女
写于二零一七年三月二十九日凌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