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遇到有长途旅行经历的人,都会忍不住问他们一个问题: “如何适应不断的相识与离别?” 可旅行结束一年半后,我仍没找到答案。有些人说,“我没想那么多”——他们是幸运儿,但我并不特别羡慕。也有的人移开目光,带着微笑陷入沉思。偶尔会有人选择讲故事,亦真亦幻,不容对证,就像我那同样靠不住的记忆。
浪迹天涯听上去浪漫,当真做得到的人,却多多少少都得有些绝情。这其实也是旅行者的本分——如果不肯虚伪,就必须有个过客的样子——别路遇了某个城市,便激动得好像下辈子打算在那里过,否则即使它不是一个姑娘,到了离开的时候,你也会心慌得像个负心汉。
这道理旅行到中途时我就明白了。所以在景洪到琅勃拉邦的大巴车上,当窗外闪过当地孩子调皮的笑脸时,心里第一个念头竟是“保持距离”。保持距离,就不用像离开腾冲时那样,把年底再来的虚空承诺留给那对热情的老夫妇。他们真的相信吗?我也怀疑过,那么又何必反复叮嘱再来?我宁愿他们和我一样懂得虚与委蛇。
这就是按着相机快门时,我心里在想的事。除此之外,也有几分第一次出国的新鲜。虽然周边的山村风光与云南南部并无太大不同,但这里有更传统的竹木结构民居和身着筒裙的女人。不过最值得记录的仍然是那些学生,辫梢系着蓝丝带的女孩和我们当年一样,总是彼此亲昵的挽在一起,白衬衫的男孩们则闹成一团,无视大巴车扬起的尘土,偶尔也有骑自行车互相较劲的,奋力的站着踩脚踏,不屑于坐在车座上。大巴车走了差不多有半小时,一路上净是这些孩子的身影,之前对老挝这个国家暮气沉沉的印象,一下子朝气蓬勃起来。
同车的乘客中,只有一小半是中国游客,更多的是商人和在中国打工的老挝人,游客们来自全国各地,不都是年轻人,比如那位嗓门最大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山东大叔,在边境私下兑换老挝基普时,我帮他换了次钱,此后这大叔就开始滔滔不绝的攀谈,吵得我耳朵痛,费了好大力气才躲开。此外也有几对情侣或夫妻,大家说好了下车后一起拼tutu车到老城区。
之前听说过的骑行车队,在途中也遇到了。其实景洪到琅勃拉邦这条路,骑行的难度系数很大,除了山路的起伏曲折,最大的问题是来往车辆非常多,严重交通事故频发(刚进入老挝境内就看到一辆被撞碎了驾驶室的货车停在路边),其危险可能要超过川藏线,所以起初我觉得性价比不高。但坐车经过他们身边时,才意识到这条路最独特的不是风景,而是近距离接触老挝人生活的机会。
在车上熬过了一整天,晚上八点终于逐渐接近了琅勃拉邦,漆黑的道路两侧慢慢有了灯火,当视野中开始出现旅舍酒吧的招牌时,我们终于到了汽车站,一阵讨价还价后,一群人顺利的坐上了到老城区的tutu车。可怕的是山东大叔也在,看到我,竟然又说到下车后帮忙找旅舍。我说,已经提前预定好了就不看别处了。大叔眼前一亮:"好,你住哪里我也住哪里” ——身边一对情侣看出我的窘境,示意我先默认。
忘记了tutu车摇晃了多久,琅勃拉邦老城终于到了,下车后发现路上满满的人流,山东大叔掏出一张小票,笑嘻嘻的塞进司机后裤兜里,狠狠拍了一下,大笑起来。我的心沉得跟铅一样。这时年轻情侣中的男生走过来,说“我们先进路边这家旅舍看看吧”,山东大叔果然第一个兴匆匆的冲了进去,女生轻轻站在我身边没有动。我赶紧对她说了一声:“谢谢”,简直是跑一样的逃走了。
那一晚到旅舍后,老老实实的呆在房间里休息,除了楼下的小院,哪里也不敢再去 —— 实在害怕碰到那位嗓音洪亮的祖国同胞。
但很神奇的是,后来我与这对情侣在每一处停留的城市都曾不期而遇,虽然惊喜,却也只是点头问候,直至三个月后在人流汹涌的清迈又遇到,才终于坐在一起聊了一次。他们说,其实在大理就好像曾见过,当时他们还在人民路上摆摊卖尼泊尔工艺品。那天女孩还给我看了他们制作的绳编首饰,景洪到琅勃拉邦的路上,女孩刚准备自学,到了在清迈聊天时,她的手艺已经熟练到可以出售作品了。
半年后我结束旅行回到国内,他们的旅行仍在继续,同时女孩的网店开了起来,生意红火,首饰越做越精美,件件堪称艺术品。但去年年底忽然有一天看到她说,他们分手了 —— 原来,那其实是一场格外漫长的分手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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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挝行记 | No.2 琅勃拉邦的昼夜晨昏
老挝行记 | No.3 琅勃拉邦,唯有信仰从未流亡
老挝行记 | No.4 光西瀑布与你
老挝行记 | No.5 万荣的青山